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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了不起的盖茨比9（第3页）

“你应当有一个可以忏悔、做礼拜的教堂，乔治，尤其是这样的时候，它很有用。你从前一定上过教堂的，乔治。难道你结婚不是在教堂里吗？听着，乔治，你别动，听我说。难道你结婚不是在教堂里吗？”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在努力回答提问，这使他左右摇晃的节奏暂时被打断了，有一会他安静下来了。但一会儿后他空洞无神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半睡半醒的神情。他指着书桌说：“你看看那个抽屉。”

“哪个？”

“那个——就是那个。”

米切里斯打开了威尔逊指的那个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根小小的用牛皮和银缏做成的狗皮带，看上去很贵重，而且还是新的。

“你是说这个吗？”他举起来问。

威尔逊瞪大眼睛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我昨天下午发现的。我们一般人谁会买这种玩意儿，就问她是怎么来的，她向我解释了半天，但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你怀疑这是你太太买的吗？”

“她用薄纸包着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这有什么奇怪，米切里斯想。他认为威尔逊太太至少有十个理由来买下这条名贵的狗皮带。可他列出的这些理由威尔逊已在茉特尔那儿听过不下三遍了。一听到这些理由，威尔逊就神经质地叫“我的上帝呀！”——这句感叹将安慰者多余的理由全都堵回去了。

“那么，一定是他杀了她。”威尔逊的嘴巴忽然张得大大的。

“谁？你认为是谁？”

“我会知道的，我一定能想到办法。”

“我看你是受了太大的刺激，乔治，”米切里斯说，“你沉浸在自己巨大的悲痛里，老是胡思乱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你别多想了，什么事情都等到天亮再说吧。”

“一定是他。”

“那是一次意外，纯粹是意外，乔治，你明白吗？”

威尔逊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轻轻哼了一声。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嘴巴不再张得刚才那么大了。

“我明白。我从来不会疑心别人有鬼，但是只要我弄清楚了一件事，真相就可以确定无疑了。我敢说就是那个车子里的男人杀害了她。她跑过去想跟他说什么，但他不愿意停下来。”米切里斯当时也目睹了这一幕，但他以为威尔逊太太只是跑出去，而并非想拦住某一辆汽车，他并没有想到其中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意义。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呢？”

“她这人深藏不露，我从来都猜不透她的心思。”威尔逊说，仿佛这就是问题的答案。“啊——哟——呀——”他又摇来晃去起来，米切里斯则不停地搓着手里的狗皮带。

“你有什么朋友吗，乔治？或许我可以打电话叫过来帮帮忙？”这是一个注定破产的希望，连老婆他都照顾不了，更谈不上有什么朋友了，米切里斯知道这个问题明显问得多余。又过一会儿外面的天已快亮了。五点钟的时候，可以关掉屋里的灯了。

威尔逊呆滞无神的眼睛转向外面的死灰谷，在那上面小朵的奇形怪状的灰云在黎明的微风中飞来飞去，自在而轻盈。“我曾告诉她，”他发了半天呆才喃喃开口说，“我对她说，她可以欺骗我，但她是没有能力欺骗上帝的。然后我把她领到窗口，”他艰难地站了起来，走到后窗户跟前，把脸紧贴在玻璃窗上，“我对她说：‘你大可以骗骗我，但你绝对骗不了上帝！上帝对你所做的一切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站在他身后，米切里斯看到他正在专心致志地盯着T.J.埃克尔堡大夫的眼睛，那双巨大无比的眼睛正从褪掉颜色的夜里显现出来。这使他吃惊不已。“上帝知道一切。”尔逊重复着。

“别看了，那只是一幅广告。米切里斯说。不知因为什么他突然从窗口掉过头来看着屋子里。但是威尔逊仍在那里站着，站了许久，不断地向着曙光点头，他的脸一直紧紧地贴在玻璃窗上。好不容易熬到六点钟，米切里斯全身都快要散架了，当他听到一辆车子在外面停下来时，他不禁感谢了一遍上帝。来的是昨天和他一起陪威尔逊守夜的人，他答应还要回来看看的，以防万一发生什么不测。米切里斯做了三个人的早饭，但是威尔逊不想吃，于是他就和那个人一同吃了。不过，米切里斯觉得威尔逊已经比刚才安静多了，就稍稍放了心，回家去睡觉了。四个钟头之后他不安地跑回来时，威尔逊已经不见了踪影。”

事后查明威尔逊一直是步行的，他先到了罗斯福港，从那里又到盖德山，中午时分他才走到那儿，他走得很慢，一定是筋疲力尽了。在盖德山他买了一块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可是三明治没有动。在这一段路，有几个男孩子说他们见到过一个人“疯疯癫癫”的样子，还有几个汽车司机证明说他站在路边，神情古怪。所以到此时为止还不难为他的行踪作出交代。但是在这之后的三个小时里他的下落就不明了。警察根据米切里斯提供的线索——他曾一再说他“有法子查出车子是谁的”——猜想他大概会四处打听那辆黄色汽车的下落。然而所有车行里的人没有一个说曾经见过他。不过他也许有更简易更可靠的办法去打听他想要打听的事情。下午两点半，他到了西卵，在那里他逢人就问去盖茨比家怎么走。这样说来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盖茨比的名字了。

下午两点钟盖茨比穿上游泳衣，他先到汽车房取来一个供客人娱乐用的橡皮垫子，司机帮他把垫子打足了气。然后他告诉司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得把那辆敞篷车开出来——司机感到很奇怪，因为前面右边的挡泥板坏了，急需修理。他还嘱咐管家，说要是有人打电话来，就到游泳池通知他一声。盖茨比扛着垫子起身向游泳池走去。在途中他曾停下来换过一次姿势，并摇头拒绝了司机主动要向他提供的帮助。片刻之后那丛叶子正在转黄的树木就隐去了他的身影。

电话机一直静悄悄的，男管家也没睡午觉，一直等到了四点——那时即使有电话来也只能是空响了。我脑子里忽然间闪过一个想法：盖茨比本人也许并不相信黛西会打电话来，也许那时他也已经毫不在乎了。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他一定会意识到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旧日那个温馨的世界，意识到他为了一个长久的梦而付出的惨痛代价。那时，他一定发觉玫瑰是多么地丑陋，而透过令人恐怖的树叶仰视一方陌生的天空是多么可怕；那时，他一定发现，阳光是多么刺眼，而它照着疏疏落落的小草的场景是多么残酷。这是一个他所不熟悉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物质历历在目然而并不真实，无家可归的幽灵，乘着空气一样轻的梦幻，四处飘荡，就像那个穿过杂乱的树木悄悄地向他走来的灰蒙蒙的、古怪的人形。沃尔山姆手下的汽车司机当时听到了一声枪响，但他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那时发生了大事。当我从火车站直接开车到盖茨比家里，慌不择路般地冲上前门的台阶时，屋子里的人才第一次感到是出事了——但是我觉得他们当时肯定已经有所察觉。我们四人——园丁、男管家、汽车司机和我——见面后不约而同地向游泳池奔去。

清水从池子的一头放进来又从另一头的排水管流出来，里面的水泛着微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随着这隐隐的流动，惟有负重的橡皮垫子在池子里漫无目的地飘着，一丝吹波不惊的微风就可以使它沉重的躯体开始无意义的航行。一堆落叶使它像地球仪一样慢慢旋转，转出一道细细的红圈，留在如镜的水面。

我们抬起盖茨比一声不吭地朝着屋子走去，不久后园丁就在不远的草丛里发现了威尔逊的尸体，于是这场大杀戳宣告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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