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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端竹对林森柏那些个休闲读物并不很感兴趣,她的当务之急是把语文课上老师给的推荐书目看完,什么巴金啊,雨果啊,茅盾啊,高尔基啊…可那种正经调调的书看多了也烦,特别是徐秋雨。林森柏看完文化苦旅后,用标记笔在那土黄色的封面上画了个x,下批殷红大字一打:小资产阶级恣情的无病呻吟。端竹不能理解林森柏那一代人看什么都不顺眼的愤青情怀,但她更不能理解自己这代人看什么都顺眼的无所挑剔。前几天寝室室友推荐她读一本小说,叫蓝色生死恋,端竹边吃饭边看了前三十页,到第三十一页,她为让自己还能继续吃下饭去,放弃了那本书,回到寝室后,立刻将它归还室友,并衷心道谢。那时,她想起林森柏告诉她的一句话,“好书令人忘食,烂书令人厌食。”就当下看来,可不是咋的。书看的时间长了,端竹觉得有些累,不是眼睛累,而是脑袋累。手上译本的马太福音对她这种没有宗教背景的人来说,尤显艰涩,她不明白为什么当使徒恳求耶稣加强他的信心时,耶稣要对他说,“如果你们的信心像一粒芥菜种一样,就可以对这棵桑树说‘连根拔起,栽在大海里!’它也必服从你们的命令。”她更不明白耶稣何许人也,为什么说起话来那么傲慢却还有立场劝人谦卑有礼。不知道郝老师有没有读过这些书,改天问问她。端竹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把马太福音放回书架上,又双手合十,朝一个摆在柜裙上的黑色小坛子拜了拜。“外婆,你别担心,林小姐和咪宝阿姨每天都对我很好,郝老师也对我很好。郝老师长得很漂亮,知道很多东西,我很喜欢她,我会努力学习,让她也喜欢我的。”这个小坛子,是五年前端竹送外婆去火葬场时,殡仪馆一个好心的伯伯送给她的,里面装着外婆的骨灰。端竹用透明胶封起了坛口,总把它带在身边,回到林森柏家里,她便把它摆在能照到阳光的柜裙上,该去学校时,她便把它放进书包里用旧毛巾垫了两层的格子中。晨昏两拜是端竹每日的必行功课。每拜,她总会在嘴上或在心里对外婆说很多话,大事小情无一遗漏,连新闻里播了什么她都会告诉外婆。若她外婆在天有灵,前一段,势必听“林小姐”和“咪宝阿姨”这俩词听得要吐血,但自从端竹转学后,她这位乖外孙女儿用来打扰她安眠的武器变成了“郝老师”——郝老师今天讲了某某定理,郝老师今天穿了身很精神的衣服,今天我给郝老师送了饭…总而言之,关于郝老师鸡毛蒜皮大的一点儿的事,端竹的外婆都会从端竹那里听到,真不知这位热爱以盐巴发泄艺术热情的老太太会做何感想,估计不会是“老娘要还活着,保准一鞋底子抽死你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不孝孙”。下午四点,端竹按咪宝说的,准时下楼叫咪宝起床洗澡吃饭。咪宝睡得正香,听到敲门声便爬起来开门,见是端竹,她说,“啊…是端竹啊,进来吧…”便又趴回被窝里打算睡她的大头觉。端竹在门边没动,只静静地站着。她平时的活动区域,基本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和客厅花园三处,林森柏的房间她只进过五六次,还都是被林森柏喊进去的。其实谁也没限制她不许乱跑,是她自己觉得胡乱进别人房间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没必要去的地方,一概不去,没必要碰的东西,一概不碰,端竹的外婆说,这是对别人的尊重。咪宝半天没听见关门声,便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端竹,你傻站在门外干嘛?进来吧。”端竹这才轻手轻脚地踏进房间。咪宝边迷糊地想这孩子是只养不熟的小猫,边两手揉着眼睛,拜托端竹替她从门口吧台那儿倒杯冰水,醒醒神。房间里一地报纸,都是咪宝睡前看了没收的,端竹把杯子递给她后,勤快地蹲在地上拾掇起来。咪宝喝口冰得碜牙的水,猛想起今天报纸上有一版刊出了林森柏的照片,标题黑体大字“美女富豪力压群雄夺地王”,文内洋洋洒洒数千字记录了林森柏在去年土地拍卖会上一口气拍下四块地的过程。“端竹!”端竹一愣,停下动作望向她,她急忙翻身下床,哆哆嗦嗦指着房门的方向,“你、你、你快去看看厨房里是不是漏煤气了!我怎么闻到那么浓的煤气味儿!”端竹反应极快,听到漏煤气,“啊!”一声,丢下报纸,咪宝还没来得及看清她动作,她就跑没影儿了。咪宝弯腰翻看她收拾好的一堆报纸,再去找刊着林森柏照片的那版,拍拍胸。幸好还没收到那张…“傻孩子。”咪宝骗人骗得脸不变色心不跳,不说自己缺德也就算了,到头还埋怨人家傻——林森柏家用的是石油天然气,味儿是有的,但不是液化石油气那种浓烈的硫醇味,以林森柏家的面积和楼层挑高,再加上屋里尽是四敞八开的窗户,就算煤气管子不接煤气炉,彻底掰开了闸门放气,她在三楼也绝对是闻不到的。78——女——“呼,好在你动作快,不然就露馅了。”林森柏拿着手机靠在阳台栏杆上,从狮林酒店的套房阳台上俯视黄山临近黄昏时半染靡黄的光景,“唉,我就该听你的,不要贪图山上景色,跟那群董事去住高球酒店就好了,这破套房,薄门薄板,除了景色好,真没啥好的,挂个四星,比招待所还不如。”“好吧,我明白…不过这景色也太贵了。”“对哦,我有钱,没错,我有钱,不回馈社会就有罪。”林森柏点头,门铃一声响,她边走去开门边问:“你吃饭没?”苏喻卿站在门外,手上拿着个小巧的转屏笔记本,见林森柏在接手机,她也不多话,把屏幕掰转过来,打开放大器,用点触笔提亮主题后伸到林森柏面前。林森柏看过,朝苏喻卿摆摆手,“死,今晚这边的几个‘友人’做东,不去不好,但估计我得迟到…嗯,社交派对,你知道这边再晚就不能下山了。”苏喻卿的手往自己手腕上的tikiller比了比,又指向林森柏身上的衣服,提醒林森柏她当前这身皱巴巴的banana实在不适合去参加宴会。“那最好,把她交给席之沐,放师烨裳房间里看电视就万事大吉,好过在咱家里呆着一个人发抖。”林森柏朝苏喻卿做了一个“你、扶住门”的动作,转身往房间里走,从床头柜上拿起钱包,将房拖换了高球鞋,抓起房卡,“干嘛?‘咱’有什么不对吗?”林森柏红着脸将房卡丢给苏喻卿,拉上房门走向电梯间,“进电梯,没信号,挂了。”林森柏挂断电话,盯着电梯的楼层显示屏,两手插在裤兜里。因为要爬山,她便穿了蓝白条纹衬衫,黑色阔筒休闲裤和随意样式的高球鞋。当下她的鞋尖不停踮动,整个人晃来晃去,一刻不停。若忽略她扎在脑后的马尾辫,远远看去,倒挺像个男孩子。在来催她之前,苏喻卿早已穿着得当,她这会儿说走,苏喻卿也不好再啰嗦什么。可她扎在裤腰里的衬衫拱出了一个角,苏喻卿自然责无旁贷,“林小姐,”她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苏喻卿,“您的衬衫因为您的坐姿不良扭曲了。”“呀,”林森柏笑笑,两手去摸自己腰侧,掖抚那些烦人的布料,“平了吧?”苏喻卿点头。晚上八点,在迟到半小时后,林森柏终于抵达目的地,一个看起来无比奇怪的仓库区。刚入园区时,林森柏想,难道是自己把地址说错了?她将地址复述给司机,司机说没错,老板交代把她接到这里来;林森柏又想,难道是自己交了些吸毒烂赌的“友人”?苏喻卿翻阅资料后告诉她,她那些“友人”在省内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吸毒,他们也应该在云缅边境品尝新鲜的毒品,就算烂赌,他们也应该在澳门葡京享受顶级礼遇;然后,林森柏想无可想,也无需再想了。她拖着像是生根入地的两条腿,在便服迎宾的招待下,通过一条狭长的走廊,最终走进个类似…类似仓库的地方,这才想起自己在b城也参加过许多loft派对。在林森柏的潜意识里,喜欢办loft派对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当然,她和这些个业界友人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大聊私隐的地步,所以应该不会遭遇什么所谓的性爱派对,换妻派对,s派对,但看长廊里挂的都是些粗糙的赝品就知道这肯定也不会是艺术主题派对。库房里灯光合理,无论是壁灯,射灯那样的采光灯,还是追灯,球灯,激光灯组这样的效果灯一无或缺,一应俱全,看起来不像是匆忙布置的聚会场所。方形仓库正中心的酒水台比椭圆形舞池旁的餐台还要长,上面摆满了酒水饮料,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香槟塔。dj台在高处,纠缠垂下的缆线却没有入墙,林森柏怀疑它是被故意布置成那样的。才八点多,库房里已经热闹非凡,林森柏接过适应端来的香槟,转头问苏喻卿公司董事到了没有。苏喻卿拨通秘书部主管的电话,答覆林森柏说董事们早到了,在楼上会客厅里。林森柏笑着对苏喻卿说:“这种地方,那些老古董肯定受不了,王总赵总估计心脏病都要发作了。”说完,又加了一句,“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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