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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婆婆嘿嘿笑着,仿佛要说出口的那人是自己儿子一般骄傲,提一提便能满嘴冒金光:“说了,我听人念那告示了,要来的是二皇子。”
听闻不是冯元,绿莺说不上心里是甚么滋味。该是庆幸,可庆幸之余,却有着那么几丝失落。人总是矛盾,既是躲了,又希望他能来找自己,可若真找着了,她又得埋怨老天爷不开眼了。
走到这大宁卫,若无意外,她与冯元的缘分基本便是断了。在这之前,十日的奔波,五日的昏迷,无暇他顾,可今儿单婆婆这一出,忽然让绿莺意识到,她是有不甘心的。为何会不甘心,还不是因为她心里有冯元么?他若是个对她非打即骂的凶恶之人,她肯定不会牵挂不舍。相反,他对她真的算是不错了,她不是心盲。
若不是因为冯家是非多,而他又自负地根本顾及不到所有,她如今可能还在后宅中安乐地养胎。那日侯爷大寿被摔一事,之所以记到今日,不是她不依不饶,而是她深知,今儿能不知不觉给她下绊子,明儿便能做陷害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陷害,到时候冯元又能顾及她多少呢?
还有菱儿一事,表面上是冯元顾全大局,可这也是他最可怕之处,将来自己的女儿,是不是也可以这么做交换、这么地牺牲?王姨娘口中的丧子一事,是杜撰还是夸大其词,真的没一点根据?
无风不起浪,冯府后院至今子嗣萧条,冯元在她之前,总共才一妻一妾,他都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别说官宦人家,便是稍微有些家底的商贾,也是妻妾成群、外宅林立的了。若说他是个冷情的,她可不信,与他不说夜夜笙歌了,便是孕时以来,自己也是常帮他纾解的,他可不是个寡欲之人。那么,这些年冯佟氏在其中,又扮演着甚么角色,直接间接,做了多少?将来有事,正面交锋,自己与她,别说斗了,便是挨打也得主动递棍棒的。
吃了半碗山药粥,果然管用,没吐。绿莺这才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急问道:“练兵,是要打仗了?”
单婆婆被她吓了一跳,碗差点没打了,忙安抚道:“不是,这里是边防重地,每年都有操演,得时刻防着嘛,真打了没劲儿提刀,还不是个输?我看就跟那些书生似的,去考科举之前得温书一样的理儿。”
绿莺松口气,这要是打仗了,乱世何以安身,女子更会沦落得惨之又惨。她忍不住想着,若真是打仗了,估计自己心里也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保命了。东边乱时,百姓一窝蜂逃到西边,西边打了,再往南边跑,实在没好地方了,就往山里钻。甚么后宅,甚么宠爱,甚么委屈,谁还会在意。
哎,果然日子安逸才让人生欲,欲壑难平。嫌这个怨那个,总觉得不满意,总想换个活法,总觉得换了就会更好。绿莺有些犯恹,提不起来劲儿。那日目睹凶案现场,她开始困惑人为何要活着,既然会死,又为何要坚持着苦日子,就像既然会饿,那为何还要吃。零
她也问玄妙了,玄妙说得不错,哪有那么多可执迷的,太阳为何要东升西落,万物又为何在天亮时有影子,一切不过是规律罢了,世间总有其存在和发生的道理,也可能是时机未到,你不明白,将来后世之人可能会堪破其玄机。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其实很简单,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绿莺笑了,她也不明白为何忽然竟变了念头,是不甘、不舍,还是洒脱。总之,玄妙的话让她对人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今儿再回首往昔,对过去自己的评价,总觉得更客观了些:原来的她太过执着、太过倔强,像一只刺猬,伤人又伤己。
朝单婆婆促狭地噤噤鼻子,她拖着嗓子,出口的话虽懒洋洋的,可里头的欢快与喜悦却掩也掩不住:“婆婆,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走了这么久,我突然觉得好累啊,不想走也不想再奔波。你说,我就在这里定下来,好不好?”
单婆婆近来,也放下了防备心,真心为绿莺考虑起来。将这雇主小媳妇送到荆州后,她也就离开了。可孤零零一个即将生子的产妇,又是个娇滴滴嫩豆腐似的人物,她哪能放心将人扔在这往来人杂的大宁卫所。
与绿莺嘀咕完后,她便厚着脸皮去街头巷尾,跟大嘴的良善的热乎的各式各样的妇人汉子打探了一番,竟找到了个好去处。
单婆婆觉得满意,赶紧回来跟绿莺说着:“离这不远,就十里地。名儿可好听啦,叫桃花坞。是个小村子,人口不多,还淳朴干脆,挨着条河,地也好种,家家都是篱笆院儿。男的都很有本事,会算数写字,楼下的几个店面二掌柜,便是从村里雇的人。他们来卫所了,村里的房子就空出来了,我问过了,便宜着呢,你去那了,邻里乡亲的,都会照顾你的,我也走得放心。”
用过午膳,绿莺三人租了马车得嘞得嘞地往郊外驶去。兵士遍布,肃立在街道两旁,个个面无表情严肃生冷,绿莺缩回头,转过街角时,五彩窗帘被太阳光一射,将璀璨划进远处某人的眼中,他霍地抬起头,却只来得急捕捉到帘内的一截白皙下颚,及嵌在上头的一抹娇艳红唇。
“冯大人意下如何?”
一声询问拉回冯元飞升欲冲破天际的心神,提醒他此时所处之地。
他连忙回过神,垂下眼眸掩住内里精光,朝身旁之人弯腰恭敬道:“下官也觉此阵形甚好,殿下博文广识,令人钦佩。”
祁云笑笑,借着马绍收回满是横纵线手札的动作间,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冯元方才紧盯的方向,只看到了一片树影摇晃。
他收回目光,带领众人去往练兵场。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绿莺站在车前,笑望着前方的村子,果然是个风水好地。
山脚下一条河,弯弯曲曲像一条小龙,圆石点缀其中,河水不深,让人踮脚便能行走其中,似是哪里的源头通着外头的活水,水气清新沁鼻,银箭一般的小鱼儿穿梭不停。山叫桃花山,放眼望去,粉艳艳得满是桃花,一般桃花只是三四月盛开期,这里的桃花却一年两季,甚是神奇。
河前的村子几十户人家,篱笆围绕得齐整,外头各家一侧辟出一块地种着瓜果蔬菜,院子里的鸡鸭咕咕嘎咕咕嘎悠闲散着步,一派静好。绿莺忽然有些感动,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日子,曾几何时,她家,有爹和娘,也是这样的烟火气,简单又纯粹。
单婆婆与刘伯陪她去村长家拜访后,相了处院子,由村长陪着一起去卫所衙门里落了户,便彻底算尘埃落定,单刘二人也功成身退,离开了桃花村。
绿莺初始有些忐忑,她是想留下单婆婆的,自己的身子需要有人照料,可也知道单婆婆有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后来想去卫所雇个人来,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朴实的小村子,人家临产前还下地干农活呢,她不合适跟个贵妇一样,不仅不干活,还有个老妈子伺候。
买下的是个不大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间大屋,有床有柜有桌椅,邻间是灶房,里头灶台案板锅碗瓢盆都有,灶房另一头堆着半屋的柴火,起码能烧到过冬后。篱笆她也扫了一圈,倒是没见过有洞,不怕山上有黄鼠狼跑进来。
这桃花村不排外,邻居都热乎得很,有个嫂子送给她两只半大的鸡,养个一月俩月便能下蛋了。至于外头的菜地,绿莺看了,种着茄子跟黄瓜,还有白菜。茄子黄瓜都过季了,白菜倒是能摘了。
可看见床上后,就有些犯难了。这家原来的屋主办事极是妥帖,将被罩跟褥面都洗干净了,可饶是如此,因着时日久未住人,难免有股霉味。绿莺拿起剪子,将线都挑开,想着拆下来洗洗,再把被褥晒晒。
将换下来的罩子单子扔入木盆,想着深秋的河水太过寒凉,难免坐下病来,绿莺端着盆去点火烧汤,准备在家里洗。七个半月的身子,肚子如顶了口锅,脚尖都看不到了,还有避过门槛,再端着盆。木盆沉重,她咬牙挺着,习惯就好了,久不干活,都痒刁了,在刘家时,甚么干不了,哪至于这么娇气?
还没劲灶房的门呢,不远处传来一道怯怯的声音:“妹子在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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