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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少了甚么?”
“那个镶了明珠的玉簪子、红宝石戒子,还没了一把小珍珠,奴婢数了,一共三十颗,现在就剩十二颗了,少了有十八颗呢。”春巧急得脸涨红,一顿翻找,最后确信不是放岔了,是真丢了。
绿莺披头散发地看她忙活,眉头也是皱得死紧,一大早惯常戴的首饰不翼而飞,想想就怪哉,堂堂冯府竟出了内贼?她是极少出院子的,能进这个屋来的也就是几个丫鬟罢了。春巧自责得不行,忙问她:“姨娘啊,要不赶紧告诉老爷罢,要真让那手贱的蹄子把东西销赃了,到时候就不好追回了。”
这事也不怪她,大件的不常戴的全放在落锁的柜子里,只在妆奁里放了几样常用到的,底层还躺着把荧光灿灿的珍珠,正是自家河塘进上来的,已经打好孔,绿莺想着无聊时穿串子玩,这下可好,全便宜了那内贼。不过那贼也不是个傻透气的,摸得着的没全拿,还给她剩下几样。
“不好,先别声张,正是喜时候,没得扫了全家的兴。”说是这么说,她却还在暗中将能进得来屋子的几个小丫鬟挨个观察了一番,瞅着都不像会干监守自盗的傻事。
这等小事暂且搁置,且说一说冯安的亲事,算是定了人选。冯元踌躇一番,仍是将冯佟氏放出,勒令她去行与曹家议亲一事。不过也不算完全自由,还是继续居于佛堂,算是朝出暮进。其实小佛堂的日子说不上有多苦,没人逼她抄经点香,主要在这里就代表被剥夺了作为主母待客、出访、掌握府里任何人尤其是李氏言行动向的权利,犹如大雁被折了翅膀抠了双眼、权杖变成烧火棍、势威之人成为阶下囚,看不见动不了如傀儡的羞辱生活,才是冯佟氏心里苦痛的根源。如今好了,借着为儿子选媳妇的由头,也能出来放放风,喘上一口外头的清气。只是关于冯元提出的人选,她是不太满意。
不是她故意挑毛病,似乎世间少有婆婆乐意要那跋扈泼辣的媳妇,嫌自己老骨头活得太长了?再说了,她儿子哪里差了,唇红齿白模样俊俏,干嘛非屈就个小官家的丑姑娘,别说国公家的,就是公主也不见得配不上。她是冯安的亲娘,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冯元也只能做一半的主!
要她说啊,门第上当然首选国公府,模样脾气上自然是聂家姑娘,曹家的啊,她儿子可无福消受。只是刚这么提了一提,便被冯元不轻不重地顶了回来:“这事你要是不乐意干就直说,不是非你不可,老夫人出马面子更大,明白么?”
冯佟氏如今不敢当面跟他对着干,她还是笼中雀,正向往权利和自由,只能忍气吞声地行使母亲的职权,老老实实去曹家走着。她先去了一趟,彼此达成议亲意向后,才正式遵循六礼,请媒婆上门提亲,是为纳彩。等到了问名那步,也更换完了庚帖,然后正要去庙里占卜,却出了岔子,步骤便卡在了纳吉这步。
岔子说的就是冯安,他自然也打听到了未来娘子是为何人,知道是个朝天椒以后怎么能愿意“束手就擒”。他开始撒泼耍赖地求冯佟氏,可她有甚么法子呢,便又去求亲爹,冯元差点没一个大耳刮子将他拍扁,实在没办法了,他又去了侯府,可两位老人家也不能越过人家父母去硬插一杠子啊,走投无路之下,就起了幺蛾子。就因为这个幺蛾子,冯家与曹家的婚事六礼走了一半流程,却最终无疾而终,末了还闹得挺不愉快,冯元一张老脸都丢净了。
这事最气的还要数冯佟氏,玩鹰的反倒被鹰啄了眼睛,养的狗反咬主人,最无奈的却还得将那条狗跟祖宗似的好好供着,别提多憋屈了。当然,忍也是忍个一年半载的,到时候,哼哼,她要不将那贱人剁碎了喂狗,她就不姓佟。
玲珑院,绿莺瞠目结舌地听春巧学舌:“你是说,那个叫小怜的小丫鬟有了大少爷的骨肉?这......她不是伺候在太太跟前的么?”
“对呀对呀,就是太太的丫鬟。原来老爷不是将大少爷的院墙垒高还放了针板么,连只母虫子都没有,丫鬟更是看不见半个。他出不了府,府里丫鬟也不敢近他的身,可不代表人家小怜胆小啊。啧啧,这不,大少爷借口婚事,总去佛堂见太太,一来二去的啊,与小怜不就有了首尾了嘛。”春巧不屑地撇撇嘴,“奴婢看就是太太默许的呢,亏还是大家大户出来的,弄出来的事儿那叫一个恶心!”
大少爷不想要母大虫,冯佟氏不希望媳妇压自己一头,她们玲珑院也不喜欢曹家女进门,可这手段确实挺下作的,忒影响冯家名声,亏得豆儿小主子年岁还小,否则婚事上都有碍。
“等等。”绿莺的注意力忽然被其他事吸引过去,有些不悦地反问:“怎么别人都可以随便去看望太太了?这还叫禁足么?”这怎么闹的,要谁都能去见一见冯佟氏,那还有甚么约束力,她要是又起了歹心,岂不是随随便便便能指使个谁谁谁的来害自己?那她被关和不被关还有甚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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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别担心,可不是阿猫阿狗便能去的,还不是因为大少爷身份高嘛,谁敢拦啊,再说人家儿子探望生母,这也说得过去。”
绿莺一手撑腮,指头无意识地拨弄着耳畔吊坠,想了想,叹息道:“也是,就是放在老爷那里,他也不会阻拦的,算了,接着说,后来如何了?大少爷他也是太任性了些,都到关口了,他整这一出,人曹家能咽下这口气么?”在这种情况下,曹家女儿嫁进来了,不得拿这事儿作伐子,从今往后在冯府都傲起来了?
春巧眼珠子滴溜一转,捂嘴哧哧笑:“当然咽不下啦,婚事黄啦,咱们已经与国公府家议上亲啦。”
“这么快?韩国公府就乐意?他家不知道小怜的事?”
春巧摇摇头,“哪能不知道啊,不过还是上赶着要将闺女嫁过来呢,也不知咋想的,他家长辈好像跟自家小姐有仇似的。”
“浑说甚么呢,那可是未来亲家,也是咱们能说闲话的?”
绿莺佯作不悦地轻瞪了她一眼,紧接着抿嘴笑了,主仆两个相视一眼,脸上皆是心事满足后的喜悦。不管过程如何,到底是将李家女盼来了,有个性子柔和的主母,不论是绿莺,还是像春巧一样的下人,日子都不会难过的。
与此同时,听了下人的禀报,冯元来到小佛堂。
隔案而坐,冯佟氏侧过头望着他,讨好地将茶盏往前推了推,见他并不买账,只顾垂头摆弄衣袖,她强忍住要发作的念头,好声好气地说着:“李家果然家教好有胸襟,这般明事理的人家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咯咯咯......”
“我来不是听你说废话的。”冯元站起身,掸了掸前襟上的细纹,欲要抬脚走人,“你要没事,我就回了。”
冯佟氏连忙欺身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别别,当然有事。”
冯元扫了她一眼,一拂袖将那手抖开,重新坐回去:“说罢。”
他这般淡漠的态度,让冯佟氏心里凉凉的。她怔愣片刻,也回身落座,开始跟他打着商量:“既然李家不介意,那咱们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了罢,还是给小怜那丫头挪个好屋罢,她如今还住在佛堂外头那小隔间,炭少吃的也不好,怎么说也是双身子的人了......”
不远处门帘微不可查地一晃,小怜缩回头,悄悄贴在墙后,咬着唇角,窃喜地摸了摸小腹,笑得得意。
这厢,冯佟氏的话一落,冯元就嗤了一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瞧,跟瞧甚么西洋景似的。冯佟氏拿不准他甚么意思,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她心里有些发毛。
“李家不介意?你怎么知道李家不介意?他们不说就是不介意,就是默许了?”冯元先是诡异地笑着说,声音轻得如梦语。然后目光裹着钉子,看着她仿佛就像在看一坨臭不可闻的烂鸡蛋:“你当初怎么不将冯娴嫁个庶长子生在前头的人家呢?那样没规矩的破落户你不舍得你闺女嫁,人家就舍得女儿嫁了?正议亲的当口冒出来这破事,冯府脸上好看呐,我有面儿是怎么的,我特有面子特威风是不是,被全汴京戳脊梁骨太好受太舒服了是不是?我太平日子过腻歪了非要自找罪受是不是?”
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如刀锋一般咄咄逼人,冯佟氏被咆哮地直往椅子深处缩,她愣愣地,呆呆地,没有胆子眨眼,也没有力气将嘴里多余的口水咽下肚,她像被定住了般,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迫迎接他迎面而来的嘶吼。冯元顿了顿,忽然抬起一只手,冯佟氏以为要打她,连忙用胳膊护住头脸,却见他只是反手指向自己的脸皮:“我这不是脸,就是一层猪皮对罢?可以可着劲儿地去丢是罢?冯府名声可以可劲儿作践,可以连窑子都不如是罢?佟素娘,这些年你长心了么?我告诉你,你这三十多年都白活了。”
冯佟氏喉头咽了咽,忽然被口水呛地咳嗽起来,一张盖满铅粉的脸涨得青紫,她又怕又恨地望着他,却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冯元余下手指握成铁拳,只用一根手指指着她,他双眼充血,笑着对她说:“你呀你,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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