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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衣
幸万幸,如玉过去的时候张君刚好从静心斋出来。他身后一个吊梢眉高颧骨的婆子,上下打量了如玉一眼道:“姑娘请跟我来!”
如玉回头看张君面色依然不好,擦身而过时扯住他的手扣了两扣他的手掌心。张君犹还想说什么,那婆子眼盯的紧,他便也不再说,撩起袍帘跪到了院门外的毒日头下。如玉始终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你跪到那阴凉处,可好?”
扈妈妈冷笑了一声,转身带着如玉进了院子。进门经过长长一排倒座房是青砖灰瓦的内院门,门庭干净的一丝杂草也无。入内院中正十字的石板路,庭院中植着两株高大的海棠,如两朵大伞一般散着浓荫,荫下寸长的青草绵软,如绿毯般铺着。沿回廊一路走到正屋门外,扈妈妈止步报道:“夫人,赵姑娘来了!“
一个穿着朱槿粉薄纱褙,下罩牙色湘裙,挽着妇人头的女子应声打帘,一双斜挑挑满含秋水的丹凤眼上下扫得如玉一扫,给了个十分有深意的笑,才道:“赵姑娘请稍等!”
虽如玉是个乡妇,但是自幼也是在柏香镇长大的。她爹是个浪荡子,妻妾不下十来房,哥哥赵如诲虽是个慎内的妻管严,只敢在外偷而不敢搬回家来,但妇人们之间的行事说话眼色,如玉却也十分的懂。她一路听无论婆子还是这小妇人皆称自己一声赵姑娘,就知此时还有一番计较。
果不其然,区氏连门都不肯让她进。她自己打帘子出来,目光刀子似的盯着如玉:“赵姑娘,你果真要进我永国公府的大门?”
这开门见山的问法,倒果真把如玉问得一怔。区氏身后一个婆子一个小妇人,亦皆是眉眼不眨的盯着如玉。如玉酌言道:“既成了夫妻,拜见父母尊长便是应该的,入夫家门,亦是天理人伦,如玉妻随夫纲,张君家在何处,如玉便往何处。”
区氏一声冷笑:“你还知做夫妻之前要拜见父母尊长?我是他的母亲,我如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就成了夫妻,为何不见你当初拜见尊长?”
如玉心道我这不是来了?她在陈家村时,安康老娘是个天下难寻的好婆婆,所以在婆婆这一重上,没有受过磨搓,那知道张君竟有这样一个面硬声硬的老娘。
她深知此时多说一句多错一句,索性便也跪着不答,要看区氏如何安排自己。果然,过了片刻,区氏硬梆梆又道:“你一个乡村妇人,进得门来大字不识一个,无规矩无礼仪,我是再看不上你的。但既你已经跟我家钦泽有了夫妻之事,我便也不能把你两棍子打出去,这样吧,你先跟在我身边伺候一段儿,学学大家媳妇该有的规矩礼节,等学好了,我看碰上可行,看得过眼了再给你们张罗亲事,你看可好?”
这个说法,虽听着是允她进门了,但也等于是抹杀了她和张君二人的夫妻之实,若如玉就此点头,果真呆在她身边,且不说要呆多久,受多少磨搓,往后还能不能见得着张君,区氏从一开始就厌恶这个晴天霹雳一样暴降下来的如玉,又怎会给她好日子过。
但这时候她若是答应了,就等于前功尽弃,从一个自由身的小妇人变成个国公府里没名没份的丫环,丫环都不如,丫环们至少都月月还有工钱的。可若不答应,推拒的话无论怎么说出来,都不可能叫区氏欢喜,等于是入门之前再替自己招一重区氏的深恨。
如玉虽面温性柔,但自来不喜别人强自己所难。像陈安实父母那样用满腔的温热来暖她一颗冷如冰的心,一两年下来,她便死心塌底换掉绣鞋穿上麻鞋去耕田下地,牛也套得驴也捉得,锄头扛得磨盘架得,但若是谁想强按她的头要她屈服,那她便也如对付虎哥娘与陈贡等人一般,无论虚的实的,无论明的暗的,横竖不肯让自己吃亏。
所以这时候她自然不会顺从区氏,也不肯让自己吃亏。上面三双眼睛盯着,那小妇人先是一笑,柔声道:“我婆婆问你话了,赵姑娘,你有什么说的,回答就是,不必怕的。”
听闻这小妇人叫区氏婆婆,如玉便推断她应当是张君的四弟张仕新娶的妻子,名叫蔡香晚的才对。永国公府二公子还三公子还未成亲,夫人却大张旗鼓给十八岁的四儿子娶妻,这事儿在西京时那刘嬷嬷还曾大说特说过。
“媳妇幼时也曾略读过几本书。规矩礼节,媳妇也会在婆婆面前时时向婆婆垂询,至于晨昏定省,如玉定会竭力到婆婆在前侍奉。”如玉仍是不疾不徐,就是不肯正面相答。
区氏本就是个暴性,自己对别人从来都是硬上加硬,但到了自己身上,却是吃软不吃硬,此时果然暴怒,厉声喝道:“我几时答应让你进我家门了?几时愿意听你叫声婆婆了?乡里来的村货,以为勾着我那傻儿子睡了一回,就能从此进我国公府的门是不是?”
“区氏!你来!”正当如玉着急该怎么办的时候,进院来的却是永国公张登。他直接从院中央走过来,左右四顾一眼这多少年也未曾进过的院子,见有丫头打帘便进到了屋内。区氏顿了片刻,也跟了进去。
这两人并不往里头的暗间,仍只是在窗下站着。张登压低声音道:“你勿要再耍性子,好好放如玉进门,我便往上头疏通,把你弟弟从瓜州赎回来。”
区氏娘家唯一的弟弟区茂在瓜州做安抚使做了近十年了,那地方后来叫西夏占领,如今区茂还在那里为囚。张登抛出这么大个诱饵来,区氏心中再不平,却也不得不从。
但她自来说话难听,此时就算答应了,仍还要说两句难听话儿:“果然什么样的老子生什么样的儿子,一个老三整日四处沾花惹草京里的姑娘都糟蹋遍了,如今一个老二也这样,可见你们老张家的种儿,仍还是脱不了当年凤翔府那街头混混们的痞性,就算戴上再大的官帽,就算读再多的书,依然脱不了流氓无赖气息。”
张登指着区氏的鼻子指了两指,终究没有骂出声,自己摔帘子出门,望了眼仍还跪在檐廊下的如玉:“去,到竹外轩好好歇着去,明日一早到外院来,我要吃你的新妇茶。”
如玉转身谢过公公,却也还不起来,等着区氏发话。区氏面上挂着寒霜,气的两手发抖,抑着怒气道:“还跪在那里做何?难道要我扶你起来?”
眼望着如玉起身行过退礼,转身走了。蔡香晚捧着茶碗过来问区氏:“婆婆,二哥这事儿您同意了?”
区氏接过茶碗,那茶碗抖的呱呱作响:“这起子狐媚子货们,不知道世家的规矩礼仪,专勾搭着男人想要一步登天,要我允她进门,做梦都不可能。我的儿,如今就看你的了,你得想办法把她给我从这门里头赶出去。皇上如今还在外头,只要咱们一月半月里能把她赶出去,瞒紧了此事,宫里那头只怕还有能所转机。”
蔡香晚也是新妇,在家还是最受娇宠的小女儿,猛乍乍接了婆婆这么重一项差事压在肩头,不好推卸又不知该如何行事,讪笑了声,低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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