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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ldo;是！&rdo;缇萦恭谨地答应着。

&ldo;你父亲的事，都在我身上。侍婢的话体再说起，不过你该谢谢我。你说，怎么谢我？&rdo;

一听这话，缇萦满怀欢喜，笑盈盈地答道：&ldo;但凭君侯吩咐。&rdo;

阳虚侯想了一下，跟她女儿商量：&ldo;让缇萦唱个歌给我们听。好不好？&rdo;

&ldo;好呀！&rdo;琴子也高兴，&ldo;我来鼓琴。&rdo;

&ldo;不！&rdo;阳虚侯说，&ldo;我要想听个民歌。&rdo;

民歌是侯王府第中不易听到的，琴子自然也无从鼓瑟和奏，她虽觉有些扫兴，但憧憬着民歌的新声。所以也点点头表示赞成。

缇萦却有些为难。齐鲁富庶，自战国以来，男的吹竽击筑，女的鼓瑟弹琴，爱好音律的风气极盛。缇萦的母亲，就是此中能手，自故世以后，淳于意悼亡情深，家中不设乐器，不闻弦歌，而缇萦天生一副极好歌喉。日常会烛，那女伴们唱歌娱乐，她听一两遍就会了。弹奏乐器，更是秉承了母亲的遗传，一学就精，只是在父亲面前，从不敢露，阳虚侯父女却是知道的，此时要推托也推托不掉。

偏偏阳虚侯还要听民歌。那些倾诉民间疾苦，以及讽刺朱门贵族的心声，不宜于出现在这个场合，因而踌躇了一会，宛转推辞：&ldo;民歌俚俗，不足以上污清听。我还是唱别的吧！&rdo;

&ldo;不要紧！&rdo;阳虚侯在那些贵族中，算得是个明达爱民的贤侯，懂得她的意思，&ldo;你不必怕忌讳！我要你唱民歌，就是采风问俗，想听听民间的批评。&rdo;

&ldo;既是这样说法&rdo;，缇萦不必再有所顾虑，&ldo;然则请赐弦鼓！&rdo;

&ldo;弦鼓&rdo;是种粗卑而为当时所极流行的乐器，俗名&ldo;秦汉子&rdo;。据说暴秦末年，发戍卒修筑长城。见西域有此乐器，形式简单，易于仿制。用一面小圆兆鼓插一根木条，张数条弦线，就成为圆胴细颈的&ldo;弦鼓&rdo;。数十万胼手胝足、牛马不如的奴工，就凭这么一个粗卑的乐器，倾泻了梦里无家，生死茫茫的无穷悲痛。

但是&ldo;弦鼓&rdo;虽陋，发声却比古雅的琴瑟来得动听。琴瑟的弦托于桐木，声音不免沉闷，而弦鼓蒙以兽皮，发声轻情华丽，特别是到了缇萦手里，稍稍拨弄，便如闻松籁流泉，令人心旷神怡。

调好了弦，缇萦放下乐器，向上一顿首，口中轻轻说了三个字&ldo;孤儿行&rdo;、然后重拾弦，弹出一片穷愁良苦之音。锦装绣裹的琴子，一听这前奏的短调，就像咬了一口青梅那样，不由皱起了眉。

缇萦却未看到她的表情，用她那条穿云裂帛的嗓子唱道：孤儿生，孤儿遇生，命当独苦。父母在时，乘坚车，驾驷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虱蚁，面目多尘土。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行趣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手为错，足下无非，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泪，泪下渫渫，清泪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歌词苦，琴子可真是不忍听了，大声打断：&ldo;不要唱了！&rdo;等缇萦停了下来，她又摸着胸口说：&ldo;气死我了！这样可恶的兄嫂，就该抓来，杀掉！&rdo;

说到&ldo;杀掉&rdo;，她胸前那只五指细长如玉笋般的手，使劲向外一挥，做了个腰斩弃市的手势，这份认真的神气，把阳虚侯和缇萦都招惹得笑了。

而阳虚侯旋即收敛笑容，望着阴沉沉的天色，若有所思，然后唤来侍从，吩咐会召内史。

琴子和缇萦都觉诧异，好好地唱着玩着，召唤内史干什么？但既召内史，必有公务。所以她们只默默地看着阳虚侯蹀踱往来的脚步，不敢多说多问去扰乱他。

内史很快地奉召而来，阳虚侯亲自迎了上去，就在门口交谈，&ldo;看这天气，怕要下雪。&rdo;他说：&ldo;你派人到各处去看看，有那无衣少食的流浪孤儿，你筹划一下，好好收容教养。&rdo;

原来召唤内史是为此！缇萦为阳虚侯的仁心所激动，心里一阵阵又酸又甜，十分好过的滋味。看着琴子，带泪而笑，想说什么，却是开不得口。

高傲的琴子，脸扬得更高。矜持地微笑，显得十分满足。

等阳虚侯重新回到他的锦茵上，缇萦才想起自己该有的态度，振一振衣袖，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一面说道：&ldo;多谢君侯。真叫我缇萦受宠若惊了！&rdo;

看到这两个少女愉悦兴奋、艳如春花的脸色，以及那明亮澄澈的大眼中所表露的对他的敬爱，阳虚侯确确实实地发现世间最大的乐事是为善，那份心安理得、恬适满足的感觉，在他想来，就做神仙也未必有此乐趣。自觉受了太多的恩惠的缇萦，这时感于要想为阳虚侯做些什么事，心里才能安帖，于是重新把弦鼓抱在怀中，微笑说道：&ldo;我再为君侯和翁主献一番丑。&rdo;

&ldo;好啊！&rdo;阳虚侯欣然抚掌，&ldo;你自告奋勇，想来是要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了。&rdo;

&ldo;可别再是那么凄惨的东西。&rdo;琴子接着又问：&ldo;先告诉我，你要唱的是什么？&rdo;

&ldo;不再是穷愁哀苦之音。不过，&rdo;缇萦含混地答道：&ldo;也不是什么随听随忘的东西。&rdo;

&ldo;这话有意味。&rdo;阳虚侯格外注意了，&ldo;莫非思妇怨女之词？&rdo;

一说破，缇萦却不愿唱了。念头一转，换了主意，随着清清冷冷的弦鼓声，闲闲地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扎扎弄机杼。

这第一段四个叠句，缇萦不费什么，就唱出了应有的轻倩流利。她的咬字极其清晰，琴子听得明明白白，插嘴问道：&ldo;是&lso;七夕词&rso;？&rdo;

阳虚侯点一点头，挥手叫她不要扰乱音节；听缇萦接着又唱：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士。雨！

唱到&ldo;涕&rdo;字，陡然上扬，恍如鹤唳霜空，阳虚侯父女都不觉精神一振，全神贯注地听那激越的歌声，驰骋盘旋而下，仿佛如见寒塘鹤影，愈来愈近。那&ldo;雨&rdo;字是个极低的长腔‐‐听的人都摒闭了呼吸，深怕漏去了一点半点。

正听得出神的时候，弦索一振，又换为舒徐的歌声：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默默不得语！

煞尾一字，嘎然而止；却有不尽的余意。阳虚侯父女俩还沉醉在歌声的韵味中，一时都忘了说话。

&ldo;不中听！君侯莫怪。&rdo;缇萦气定神闲地放下了弦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