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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天机有月(第5页)

左元不禁气结,又想“趁着此地无人,正好逼这小子说出与萧千绝有何干系?”忽地伸手抓向梁萧肩头。梁萧听得风声,使一招“始皇扬鞭”,反手横扫,倏忽间,指尖离老者腰际仅有半寸。左元见这一招迅疾猛烈,匪夷所思,诧异间,玉笛一挥,斜击梁萧臂膊,右爪不止,仍拿他的肩膊。梁萧形同醉酒,踉跄两步,居然脱出他的爪下,手臂变挥为斫。这招“赤精斩蛇”,取自汉高祖刘邦醉酒斩白蛇的典故,看似足下虚浮,实则暗藏杀机。

左元看出厉害,玉笛迎风一抖,点向他的脉门。梁萧双眼一瞪,张口大喝,喝声中如骑战马,一跃而起,双掌前舞,足尖斜踢,却是一招“武王挥戈”。左元见他板起一张小脸,故作忿怒,甚是滑稽,但手挥足送,却又十分精妙,不由暗自诧异“萧千绝的武功以诡异见长,哪有这等至大至刚、千军辟易的招数?”他越斗越觉迷惑。梁萧则呼喝叱咤,连使“神农挥锄”、“轩辕登岳”、“尧致天下”、“禹王开山”、“舜舞干戚”、“商汤求雨”、“退避三舍”、“问鼎中原”,一连八招,全是“帝王境”里的功夫。着实刚柔并济、进退莫测,有包容天地之势,吞吐之气象。

左元自恃身份,本不愿与小孩儿较真,是以并未用上内力。哪知连拆八招,依然拿不住梁萧,那小子却越战越勇,奇招妙着层出不穷。心头焦躁起来,一手化开梁萧的“太宗定唐”,一手将玉笛插回腰间,使出一路“磐羽掌”来,双掌起若鸿毛,落如泰山。梁萧接了两招,便退了十步,被逼到一块巨石下面。他急使招“孙权杀虎”,逆势反扑。但劲力不足,招式未出,便被对方一掌逼回。左元冷笑一声,右掌挥起,轻飘飘落向梁萧头顶。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左老,手下留情!”左元一皱眉,收掌后退。梁萧睁眼看去,只见花清渊站在远处,便喜道“花大叔,你怎么才来?害我被人好揍!”花清渊瞧了左元一眼,摇头道“此阵庞大无比,你又没头乱窜,要找你可不容易!”梁萧扁了嘴,指着左元道“他昨夜明明找到我,却故意不带我出去。”左元牙根痒痒,脸上却笑“胡说八道,昨夜晓霜发了病,我急着带她出阵,是以把你忘了。”心中却想“都是你这小子闯的祸,我当然要你吃些苦头。”

梁萧道“那后来为啥不来救我?分明故意害我。”左元淡淡说“这石阵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我出阵后再寻你,又得从头寻起。”他顿了一顿道,“再说,方才我几次用笛声寻你,你怎么一声不吭。”花清渊点头道“不错!”

梁萧心道“看来他们寻我倒是不假,大约我观看石像入了迷,没有听见。”想着讪讪低头,但对老者仍怀不满,拉着花清渊的衣角道“花大叔,我只跟你走。”花清渊见他如此小气,不觉哑然失笑。

三人并肩走出一程,左元忽道“小娃儿,方才你用的什么功夫?”梁萧一听,醒悟到左元不知石像奥秘,心想“你这老头不是好人,我才不告诉你。”抿起小嘴,假装没有听见。左元讨了个没趣,面皮发黑,寻思梁萧所用的武功与自家如出一辙,虽然内力不足,威力却不容小觑。他想来想去,深感纳闷。

三人在石阵中行了七八里,还是不见尽头。梁萧暗自惊讶“这阵大得吓人,如果走失,的确不易寻找。”想到先前吃的苦头,真是心有余悸,牵着花清渊衣角,再也不敢乱走半步。

走到一半,左元一言不发,径自向东北去了。梁萧见他不在,心里自在了许多,唧唧喳喳向花清渊问这石阵的奥妙。但“两仪幻尘阵”凝聚了花氏一脉七代心血,道理何等精微,花清渊一时也说不明白,又怕行差踏错,连道以后再说。梁萧心中悻悻,本想告诉花清渊石像奥秘,但转念又想“先不忙说,待日后我都练会了,使出来叫他大吃一惊。”想着脸上露出笑容。花清渊见他无端发笑,心中奇怪,但他性和意宽,也报之一笑,并不多问。

又行了三里许,终于出阵。梁萧定睛一看,只见前方千仞悬崖,抱着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谷地。数道泉水汇成一条清溪,清溪又串着两个小湖,湖边杂花生树,隐现出阁楼飞檐。与谷外那些雄奇景象相比,谷内略嫌平淡,唯有一座高台,在湖边拔地而起,上下左右,立着许多奇怪物事。

花清渊见梁萧十分好奇,便将他带到高台上,笑道“这里叫做‘灵台’。”指着一个被水力驱动的古怪圆球道,“这是浑天仪,能测算周天星辰运行。”又指着一个八龙衔珠、下有八只青铜蟾蜍的瓮状铜器道,“这是地动仪,能测知山崩海啸、地震火山。它左方的三角铜架是量天尺,能测山岳之高。右方那个圆筒则叫定海针,能探江海之深,若与波动仪合用,能从流水之象,推测出水旱灾情。”花清渊指着千奇百怪的器械,给梁萧一一解释,其中还有不少好玩的物事。如半个时辰鸣叫一次、伴有小银人歌舞的波斯水钟,还有盛了水银的水晶球——花清渊称之为“阴阳仪”,能知冷热寒暑。

这座“灵台”聚集了古往今来无数智者巧匠的智慧。梁萧眼中所见,耳中所闻,无不超乎想象,小小心中佩服不已,忍不住跳到黄帝破蚩尤的指南铜车上坐下。指南车每调一次机关,便能自行前进数丈,右方铜人的手臂始终遥指南方,左边铜人则双手击鼓、空空作响。

梁萧玩了一回,跳下车,心生顽皮,又往一人高的浑天仪上跳去。浑天仪中有天球,上刻群星图景,每颗星都对应天上星辰。梁萧一脚踩定支柱,一脚踏中天球,天球骨碌碌疾转,星宿顿时乱了方位。

花清渊阻拦不及,大吃一惊,忽听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如飞般从台下掠来。来人将梁萧劈手抓住,重重一掷,摔得他两眼金星乱迸,挣起一瞧,只见一名老者,黄袍白发,双颊清瘦,正向自己怒目而视。梁萧一怒爬起,挥拳捣向老者胸口,花清渊一伸手,将他拳势封住,向那人恭声说“明老,全是我的不是!您不要怪他。”

黄袍老者哼了一声,也不瞧他,盯着梁萧说“你是谁?竟敢搅乱浑天仪,哼!若不重新对好,休想下去!”梁萧的背脊隐隐作痛,怒道“我就不重新对好!”黄袍老者目中精光闪动,伸手将他一把拽过,梁萧还待挣扎,已被老者高高举起,厉叫“你不重新对好,我把你扔下台去!”

灵台高约十丈,加上黄袍老者大力一掷,便有十个梁萧,也要当场了账。但这小子天生倔强,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叫道“就不对好,有胆就扔呀!”花清渊却知这老者言出必践,慌道“明老,这小孩顽皮,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这浑天仪的事,由清渊来做好了。”

梁萧叫道“花大叔,你干吗对老头子低三下四的?”花清渊哭笑不得,他头不敢抬,手不敢垂,心想“你这孩子,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吗?”黄袍老者斜瞅花清渊一眼,冷笑说“你越来越不像话了,居然带着外人,把灵台弄得乱七八糟。哼,你做了宫主,天机宫怕也要断送在你手里!”

花清渊脸涨通红,支吾说“明老……明老教训得是。”黄袍老者冷冷看了他一眼,意态轻蔑,将梁萧一扔,大袖飘飘,扬长而去。梁萧爬起来追赶,却见黄色人影疾如闪电,隐没在绿树红花之间,不由跺脚道“花大叔,你干吗不拦着他?我要跟他算账。”花清渊苦笑道“这位老先生武功极高,别说是你,我也打不过他。”

梁萧道“方才他抓我那招,虽然快了些,但我有法子破他。”说着错步挥拳,身子后仰,双手呈拈花之形,乃是一招“庄周梦蝶”。跟着扭身倒翻,跳在空中,化为“鸡犬升天”,这招取自汉代淮南王刘安的逸事。半空中,梁萧忽又挥足倒踢,双掌斜劈,如跃波斩浪一般,却是一招“许慎屠龙”。花清渊看了两招,只觉变化奇妙,果然能够克制老者的手法,第三招上的反击更是凌厉,不由心头怪讶,待梁萧落地,问道“你知道破法,为什么不能抵挡?”

梁萧一愕,搔头咕哝“这个……老头儿出手太快,我脑子转不过来,手也不及动弹。”花清渊含笑道“这就是了!所谓一快打三慢,你招式再厉害,却没相当的功力;对方只要快过你,你就没有出手的机会。”梁萧道“那如何才能变快?”花清渊道“唯有用心苦练了。练到一定的地步,自然熟极而流、快慢由心。”

梁萧默然不语,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功夫,下次也抓着老头儿,把他的屁股摔成八片。”想是这么想,可经这一折腾,他兴致索然,无心再闹,跟花清渊下了灵台。穿过一片林子,只见前方杨柳青青,拥着连云甲宅,粉壁曲曲折折,延绵数里。穿过一扇日门,异香扑鼻,满眼姹紫,花间狂蜂浪蝶,翩翩相逐。

两人穿过两道水榭,间或遇上随从侍女,都对花清渊含笑招呼,并无主从之分。梁萧心中羡慕“人人都喜欢花大叔呢,若我有他一半的好脾气,那就好了。”二人走近一扇月门,但见门首镌了幅对联,梁萧一时兴起,念道“真……俗,嗯,中间是些什么字儿?”又望左方的石柱皱眉说,“条……心,唉,这人不会写字么?”

花清渊忍住笑说“萧儿,这两行狂草可不是人人写得出来的。连在一处,念作‘真水洗尘俗,清音涤凡心’,嗯,横着那排字,你认得么?”梁萧瞅了一眼,道“心水木……”他自知必定认错,甚觉羞愧,脸涨通红。

花清渊叹道“这念做琴心水榭。”梁萧仔细看了两眼,只觉这些字大开大阖,全无拘束,竟然颇合自己的脾胃。便又指着对联下的落款,一字一句地念道“落魂狂生酒书。”花清渊笑道“这次大致念对了,但不是落魂,是落魄;也不是酒书,而是醉书。”梁萧得意笑道“落魂落魄,酒书醉书还不都是一样。”花清渊一笑,忽听得门内传来琴声,不再多言,挽着梁萧跨入月门。

到了水榭尽头,一只紫金香炉白气袅袅,空中弥漫龙涎香的芬芳。一名缁衣女子盘膝而坐,纤手如雪,鼓动瑶琴。女子的左边站着花慕容,花晓霜偎在一名蓝衣美妇的怀里。众人瞧见梁萧,均是微笑不语。

梁萧见那鼓琴女子年不过三旬,面若冰雪,目似秋水,容貌清逸秀美,通身一股雍容华贵之气,令人十分心折。

琴声初时细微飘忽,如芙蓉泣露、香兰含笑,于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梁萧见花晓霜对自己微笑,正想招呼,那琴声一扬,如千丈绝壁,危不可攀,梁萧听得心头一震。蓝衣美妇却眉头微皱,将晓霜的两耳捂住。但听那琴声越拔越高,梁萧的心弦也随之绷紧,跟着琴音又是一落,似从千寻高峰掉入万丈深谷,梁萧心随之落,起落间生出几分迷乱。

那琴声于低回处徘徊时许,渐又拔高。初时尚如雨打花林,渐渐透出刀枪之声,梁萧听得气血贲张,心跳加剧;这当儿,琴声又一弛,再变舒缓,如思妇沉吟,儿女别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苦凄凉;如此颤吟良久,终于曲终音散。这时众人发现,不知不觉,六根琴弦已经节节寸断。

缁衣女子呆看断弦半晌,心想“离愁引啊离愁引,弹来弹去,终究只是断肠罢了。”胸中一痛,推开瑶琴,抬眼处,梁萧已是泪流满面,不由轻咦了一声,心想这少年小小年纪,又能听懂什么?

众人见梁萧哭得伤心,无不惊奇,花慕容问“你哭什么?”梁萧应声惊醒,慌忙拭泪,抗声说“谁哭了,我、我眼中有砂子……”

花慕容心里笑翻,挤兑他说“骗人也不是这个骗法,我们都看到你哭了。”梁萧恼羞成怒,骂道“哭又怎样?哭你妈的丧。”花慕容大怒,举起粉拳,忽见缁衣女子微微摆手,又只好放下手,狠狠瞪了梁萧一眼。

缁衣女子凝视梁萧,笑道“晓霜口中的萧哥哥就是你?”梁萧瞅了晓霜一眼,点了点头。缁衣女子向他招手说“你过来。”

梁萧见她神色友善,走上前去,不防缁衣女子右手探出,指尖拂向他肘上的“曲池”穴。梁萧不及细想,使出如意幻魔手中的“挑”字诀,翻手屈指,向女子的脉门弹去。萧千绝曾以这一招,挑瞎了云万程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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