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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您是想去飞行吗?”
“我想去飞行!啊,不……我只是随口问问……”斯维德里盖洛夫似乎正在沉思,说话也心不在焉。
“他怎么回事啊?刚才说的话是他的真实想法么?”拉斯科利尼科夫不禁困惑不解。
“不,我并没有因为那张借据而感到浑身不自在。”斯维德里盖洛夫还在默默想着什么,他接着说,“待在乡下不出来是我自己的主张。何况,就在我的命名日那天,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就把借据还给了我,这事过了快一年了吧,她还送给我一大笔钱,那真是一笔财富。她本就很富裕嘛。‘请您务必明白一点,阿尔季卡·伊万诺维奇,我对您是绝对深信不疑的。’就是这么说的,我不骗你。怎么,她的话你不相信吗?可是您可能还不清楚,我在乡下这么多年,已经成为一个很正派的主人了;附近的人也都清楚我的为人。我还特地订购了一批书籍,坚持不断读书。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一开始很赞成我的做法,后来见我废寝忘食地读书,又担心太用功而伤了身体。”
“看来,您深深地思念着我了?”
“是说我吗?或许吧。嗯,或许是吧。对了,您相信世上有鬼魂吗?”
“您是指什么鬼魂?”
“还会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指普通的鬼魂啊!”
“那您呢,您相信吗?”
“嗯,我相信,可能,也有些怀疑,Pourvousplaire[189]……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绝对否认世上存在鬼魂……”
“到底怎么回事呀,是老出现吗?”
斯维德里盖洛夫瞅了他一眼,眼神很怪异。
“她来看过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她一共来看过我三次。第一次,就是在她下葬的那一天,我从墓地回来,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她来了,第二天我动身到这儿来了。第二次见到她是在前天,天刚蒙蒙亮,我还在路上,在小维舍拉车站。然后就是刚才,两个小时之前,就在我所居住的房子里;当时就我一个人。”
“你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的?”
“我没有睡,完全是清醒的。她来的三次我都很清醒。她来了之后,和我说一会儿话,大约说3分钟吧,然后就朝门口走去;她每次都是走房门出去的。我好像都听得到她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曾经冒出过很奇怪的想法,我当时就想对于这一类事情,您一定会经常遭遇到。”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激动地说,但是他马上感到很讶异奇怪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
“哦?是这样么?您这么想过?”斯维德里盖洛夫觉得很诧异。“这是您真的产生过的想法么?我好像说过我们之间有一些共同点吧?”
“我们之间有共同点?不,您从来没说过!”拉斯科利心科夫毫不客气地回答,他的情绪仍很激动。
“是——吗?我没有对您说过?”
“是,没有!”
“但是我认为我一定说过。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您正躺着,假装睡着了,在进来的一刹那,我心里就很明白:‘没错,就是那个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个人?您是指什么呢?”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扬高了嗓音。
“我是指什么呢?指的什么,我也不知道,真的……”斯维德里盖洛夫回答得很含糊,似乎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态度很诚恳。
这之后,两人都沉默不语了,都睁大双眼,互相对视着。这样彼此看着大约有一分钟。
“我不相信您所说的,简直是瞎扯!”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地叫嚷,显得很懊恼,“她曾经跟您说过什么呢,当她来看您的时候?”
“她说些什么?老实告诉您,她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每次都是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最生气的就是这一点。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您一定猜得到,我当时精疲力竭了,先是操办葬礼,为死者祈祷默哀,然后是安灵,还要举办宴会答谢宾客——我忙了好些日子,总算能在书店里独自待一会儿了。我当时点燃了一支雪茄正在默默想着什么,这时,她走了进来,对我说:‘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提醒您,您忘了给饭厅里的钟上发条了。’因为在这七年里,每个星期都是我动手上发条,真的,如果我偶尔忘了,她就会提醒我。第二天,我启程来这儿。天刚刚发亮,我就进站了。这天夜里,我还在旅途中,我仍然很累,睡眼惺忪,但是只是打了个盹儿。我要来一杯咖啡,回头一看——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她手里拿着一副牌,突然走进来坐到我身边: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想知道您能不能一路平安么?或者,我给您算算命?我明知她在纸牌算命方面很懂行,可是我却没算,唉,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我想我不会原谅自己的!我吓得六神无主,拔腿就想溜,正好开车的铃响了,真是时候啊,那铃响得!今天中午,我在一家小饭馆里吃的午饭,饭菜糟糕得很,不好消化,我肚子难受死了,当时我正在吸烟,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突然又进来了。她穿着一件绿绸缎的连衣裙,崭新的,裙裤拉得很长,拖在后面,老实说她打扮得让我眼前一亮。她说:嗨,中午好,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我穿的这条新连衣裙您喜欢么?我很喜欢它细致的做工,阿尼西卡肯定做不来的。哦,阿尼西卡是我们同村的,出身农奴家庭,在莫斯科学过缝纫,她人很好。她就站在我面前,说着还转了几圈以展示她的新衣服。我欣赏了一会连衣裙,然后又用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说:‘玛尔法·彼特罗芙娜,为了这种小事您一而再地来打扰我,您的兴致可真不错!’‘怎么,亲爱的,嫌我来看您打扰了您的清修?’我故意和她开玩笑:‘玛尔法·彼特罗芙娜,我产生了结婚的念头。’‘您要真干出这种事来倒也不出乎我的意料,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可是您要慎重,您刚刚安葬妻子,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又要结婚,您的名声可不会受到什么好的影响。您执意要再婚的话,千万要挑个好姑娘,否则,您会伤害到自己,还有那个女孩,你们会让好心的人看笑话。’说着,她转身走了。我好像听到了的响声,应该是她那长长的裙裾在地上拖着走发出的声音。您说我是不是在胡言乱语?”
“我也不清楚,没准您一直没说真心话。”拉斯科利尼科夫这么回答道。
“不,我很少撒谎。”斯维德里盖洛夫回答道,若有所思。
“那么您以前从没见过鬼?我是说在此之前?”
“嗯……不,我见过的,就一次。那已经是六年以前的事了。当时还在实行农奴制,我们家有个叫菲利普的仆人;当时我们刚刚埋葬了他,我似乎忘了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又喊了一声:‘菲利普,我要烟斗,给我拿过来!’他真的出现了,并且径直走向放烟斗的橱架。我呆呆地坐着,心里忽然想起,就在他过世之前不久,我和他还吵得不可开交,我就想,他一准是来找我报仇了。我赶紧说:‘您看看自己,衣服袖子破破烂烂的,这样衣冠不整,怎么胆敢进来见我?你这浑蛋,赶紧滚出去!’他于是转身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这件事我没告诉玛尔法·彼特罗芙娜。原本想替菲利普作安魂弥撒,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提议。”
“我建议您去看看医生。”
“是的,我身体很差劲,这我一清二楚,不用您说,虽说我对自己害了什么病一点儿也不知情;可是,依我看,我的身体要比您健康,大概要好四倍哩。不,您别转移话题,我想问您的是,您对鬼魂的出现是否相信?我想问您:您信不信这世上存在鬼?”
“不,我死活都不相信!”拉斯科利尼科夫高声叫嚷着,似乎还有些凶神恶煞的样子。
“通常的说法是什么来着?”斯维德里盖洛夫微微低着头,望着旁边,似乎在自言自语,“对,人们通常都这么说:‘你是产生了错觉,也就是根本不存在的幻象,所以你有病。’很遗憾,这句话缺乏严密的逻辑。我是这么认为的,只有病人才能看得见鬼魂;但这一事实不能证明鬼魂并不存在,只不过表明鬼魂的确存在,但只有病人才看得见。”
“什么话?!鬼魂当然不存在!”拉斯科利尼科夫执意坚持他一贯的看法,说得气咻咻的。
“您这么认为?不存在?”斯维德里盖洛夫凝神打量了他一会,然后说,“嗯,如果我换种方法表达呢?请您对我的浅薄看法多加指教:‘鬼魂是什么呢?可以这样来界定,它是一些碎片,反映了另外一些世界,是那些世界的一种要素。健康人完全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当然没必要看到它们了;为了这个世界的美满幸福,也为了这个世界的和平稳定,他们只能拥有这个世界的生活。那么我们怎么才有机会接触另一个世界呢?只有我们患上了病,身体的正常机能有些运转反常,那么我们就有可能;而且,病情越加重,与另一个世界的接触也就越频繁。最后,当一个人完全病重而亡,他就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个论断一直萦绕在我脑际。假如您相信来世,那么您就不会怀疑我的看法了。”
“不,我不相信来世。”拉斯科利尼科夫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愣愣地坐着发傻。突然,他回过神来说:“假设那些世界里只有蜘蛛或者这一类的东西,那会如何呢?”
“他居然这么想,真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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