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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时候,他们会驱车到很远的乡下去。他们往往会开到22英里之外的雷诺兹去。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旅游小镇,车来车往,喧嚣热闹,大街上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人们从四面八方诸州来到这里:从南方来的有南卡罗来纳州和佐治亚州的棉农和小商人,他们带着家小开着沾满红土灰尘的破烂汽车。他们在一家木制结构的寄宿旅馆停下来,整个下午,尽情享受炸鸡、玉米、青豆和生番茄片,然后在一家杂货店里转悠一个小时,吃着大杯的巧克力坚果冰淇淋,注视着宽阔的人行道上人流如织,看着游客们精神愉快,看着发育成熟、穿着凉爽的少女们来来往往。他们在小镇上作了简短的逗留之后,就沿着通往炎热南方的弯曲道路,驱车回家了。这些地方令他们耳目一新。
夏天的门廊里尽是皮肤光洁、成熟、婀娜的南方少女,她们浑身散发着香气,说起话来慢吞吞的。
人人都喜欢卢克。他待人热情、大方、心胸宽广,很招人喜爱。女人们大都喜欢他,喜欢同他逗乐,喜欢爱抚地拽他的金黄长卷发。他对小孩子——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特别温柔。他对迪莉娅·赛尔本夫人的大女儿产生了一种非常浪漫的情感。他常常买礼物给她,两个人有时候情意绵绵,有时候会相互斗气。8月里一个月色浓浓的夜晚,天空中飘来成熟葡萄的香味,正当海伦在甘特家的客厅里高声歌唱时,卢克和迪莉娅相互依偎在一起,卢克用手轻轻地爱抚着她,把头伸过去说他很想靠在她的胸口上。尤金躲在一旁偷偷地窥视着,心里充满了妒意。他自己也喜欢这个姑娘。她很愚笨,但是她拥有优美的身姿和她母亲淡淡的微笑。他更想要赛尔本夫人,常常激情澎湃地幻想着她,可是她的形象会反映在迪莉娅的身上。因此,在她们母女面前,他总会摆出一副高傲、冷漠、轻蔑的神气。母女二人都讨厌他。
当他看到卢克奉承讨好赛尔本夫人的时候,不禁妒火中烧。卢克对这位夫人如此热心、侍候得无微不至,就连海伦也有些不高兴了,甚至还会吃起醋来。晚上,尤金常会躲在甘特那里或是伊丽莎那里某个偏僻阴暗的角落里,或者躲在门前的汽车里。他听见迪莉娅甜蜜、健康的笑声,这声音充满了柔情、充满了神秘、听任别人的摆布。有时候,在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尤金躲在伊丽莎那边漆黑的楼梯边,她在黑暗中经过他时碰到了他的身体,她吃了一惊并在黑暗中轻声叫了起来;他就会故意粗声粗气地咕哝一声表示没有歹意,然后快快地跑下楼,一头栽到自己床上,心儿怦怦直跳,脸上火辣辣的。
哼,就是这么回事。当他看到哥哥沉浸在娇笑和爱河中时,禁不住妒意十足地说。你这个大傻瓜,你——你只是被别人耍着玩了。傻小子,你在他们面前大献殷勤,冒充大款,花钱买冰淇淋讨好她们——可是到头来你得到了什么回报呢?你要是看见她们深更半夜与门前汽车里那些混账旅行商人偷偷摸摸、哼哼叽叽,直到凌晨两点才出来,你对此会有何感受呢?她们有时候还会跟那个长期姘养黑女人的波克西·罗根鬼混。说什么“我可以把头放——放——放在你的胸口上吗?”你这个大傻瓜,说这话真让人恶心。那个小的也好不到哪里去,都是一路货色。你只是瞎了眼,被她们耍弄了。她只会让你在她的身上把钱花得精光,然后偷偷跑去跟哪个嫖客待在汽车里过夜销魂。就是这么回事。你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吗?你这个大笨蛋!到后院来……我给你点颜色瞧瞧……接着……接着……接着……
他在空中狂乱地挥舞着拳头,猛击那个看不见的幻影,想要让对方认输,直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倒头入睡。
卢克去念大学的时候,已经有了几百元的积蓄,那是卖《星期六晚邮报》挣来的。他几乎没有拿过甘特的钱。他在餐厅里当过服务生,替大学公寓拉过生意,为一家专做校服的裁缝店作过代理。甘特对他儿子的这些做法大加赞赏。镇上的人听了之后,一边转动嘴里的烟块,一边赞许地吐了一口痰说:
“这个孩子肯定会有出息的。”
跟任何一位自食其力者一样,卢克想通过辛苦的工作换取教育的机会。他什么牺牲都做过了,什么苦都吃过了,但就是不愿意学习。
卢克是个非常特别、非常有个性的人,在学校里广受师生的欢迎。全体师生都崇拜他,愿意和他做朋友。有两次在足球赛结束后,他爬上一辆灵车替对手佐治亚州立大学作葬礼演说。
可是不管他做过多大的努力,到第三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仍然是个大二的学生,而且,升级的前景非常渺茫。在春天的某一天,他给甘特写了一封信:
“这所学校的管理者跟我过不去。这几年来我真是上了大当了。他们拿走了我辛苦赚来的钱,到头来还不让我毕业。我打算到一所真正的好学校去。”
他去了匹兹堡,并在威斯丁豪斯电器公司找到了工作。每个星期他都要去卡内基理工学院上三个晚上的夜校。他在那里又交了很多朋友。
后来,世界大战爆发了。他在匹兹堡待了15个月以后,又搬到了俄亥俄州的代顿市,并在当地一家制造军需物资的锅炉厂找了份职业。
每年夏天有几个星期、圣诞节假期,他有时候会回来跟家人团聚。每次回家他总会给甘特带来一整箱的啤酒和威士忌。这个孩子真的很“孝顺父亲”。
19
初夏的一个下午,甘特背靠在栏杆上和简那度一起聊天。他年近65了,腰板僵硬,有点儿驼背。他常说自己已经老了,而且常常因为自己不听使唤的手而大发感慨,甚至还会为之落泪。他自怨自怜,说自己是个“可怜的老残废,还得挣钱养活一大家子人”。
由于上了年纪,甘特慢慢地也没有以前那么勤劳了。现在他起床的时间也比以往整整晚一个小时,但是去店铺上班历来都很准时。他一到铺子里,要么花大部分时间躺在那张长沙发上,要么就和简那度聊天。一起闲谈的还有老色鬼李德尔、卡迪亚、法格·斯路德。斯路德是个有钱人,他投资建设了小城中心的两座大楼。这时候他正跷着腿,舒舒服服地坐在消防局门前的椅子里,兴高采烈地和当地棒球俱乐部的球员们闲聊着什么。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当天的球赛也已经结束了。
几个黑人劳工浑身沾满了白色的水泥,正从斜坡上面向这里走来。他们经过店铺,然后朝家里走去。车夫们也都慢慢地散去。一位没精打采的警察从市政厅的台阶上晃悠而来,他边走边剔着牙齿。在市场另一侧,从高大的铁栅栏窗户后面不时传来黑女人醉酒后的喊叫声。生活就像一只只盲头苍蝇,缓缓地飞着,嗡嗡地叫着。
落日愈来愈红,山边吹来一阵凉爽的清风。疲倦的大地微显清爽和放松。苍茫的夜晚里似乎孕育着希望和喜悦。市中心喷水池里的喷泉缓慢、有节奏地喷着水,然后一股股落了下来,懒洋洋地拍击着池水。一辆货车嘎吱嘎吱地滚过鹅卵石路面;在消防员的身后,杂货店老板布莱德正在卷起店铺前的遮阳篷,发出吱吱的声响。
在广场的对面,从小城东部来的姑娘们三五成群,七嘴八舌地说笑着,轻松地向家里走去。她们是在下午四点钟来到城里的,已经在街上来回逛上好几趟,进店买了几样小东西,然后走进了小城一家很大的杂货店。这里是小伙子们的聚集地,他们三五成群地在这里闲逛、懒洋洋地聊着天,眼睛警惕地到处乱瞅。这里是他们的俱乐部,他们的啤酒馆,也是男女交流的好场所。这些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微笑,渐渐脱离了谈话的群体,漫步来到小亭边,坐在酒桌前。
“喂,你好!你上哪儿去了?”
“到这里来,小妞。我有话要对你说。”
姑娘调皮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就跟南方的天空一样,她微笑的眼神和男孩子们灰色的眼睛正好碰撞在一起,迷人的酒窝笑得更深了。这些可爱、结实的小屁股在光滑的板凳上轻轻地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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