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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不闻栀桂香如脂 生恨柳絮落花时（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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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光阴转瞬即逝，云英长到十一岁时，出落得越发标志，琴艺也越发精湛。去岁则全大师将自己亲笔注释的由东汉文学家蔡邕所著的琴曲集《琴cao》传给了她。拿到书的时候她高兴又感伤。她知道，师兄要回山寺了。

则全大师临行前，蔡云英坚持将“琼响”送给了他。则全大师当然辞而不受，理由很充分，这是义海大师留给蔡云英的，而蔡云英的理由更无懈可击，她说：“师兄，这既是师傅留给我的，那我将它转赠于你，何故推辞？”

结果可想而知。阔别了樊玄子众人，则全大师带着“琼响”回了山寺。

章杰问蔡云英为什么把琴送给则全，明明她那么喜欢。她淡淡说：“师兄比我更需要它。”则全大师是义海大师收留的孤儿，从小音乐天赋突出，不然也不会成为义海大师的继承人。而琼响便是陪着则全大师长大的。听完故事，章杰看着妹妹的眼神又亮了一分，他柔声道：“君子成人之美。”樊玄子接过话语：“云儿，你真有林下之风。不愧是我徒儿。”

受了这么多的溢美之词，蔡云英轻笑：“师傅，你这是称赞我呢，还是夸您自己哩？”樊玄子哈哈大笑，章杰也跟着傻笑。谁知，日后的日子，他俩都笑不出来了。

原来，云英自得书之日便如痴如醉，沉迷其中，一度连学都不上了，这让樊玄子和章杰大为不爽，好在三月后，樊玄子气得跳脚又舍不得跟云英发脾气便向那蔡知州一通炮轰，直怪蔡熠让云英学甚么劳什子琴艺，白白耽误了一个女先生。蔡熠倍感无奈默默受着了。

此事之后，云英不想樊玄子失望也不愿父亲委屈，便又上了学。只是那一年平时闲时时光都交付给了琴和琴谱。又是一个暖春，云英十一岁生辰悄然来临，蔡府张灯结彩，州内有名望的人家齐聚一堂，云英习惯了这种场面，并不欣喜，如往常一样她早早起身，因为今日是她生辰，樊玄子罢课。

于是用过早膳后云英便开始研究《琴操》里的曲谱。时过巳时，任凭前院人声鼎沸，下人们忙忙碌碌似乎都和她没有关系。蔡熠终于得空，从满堂宾客中抽身去看看宝贝女儿，他这才想起来这位小寿星似乎连面都没露过，扫了一眼四周，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没有出现，便闪身入了内堂，找到管家神秘地吩咐了几句便向云英院子走去。

透过窗栏，但见他那宝贝女儿正沉浸在曲谱里，压根没有发现他的到来，看着女儿小小的身影，痴迷的模样，不禁欣慰，走近探身，就在云英左侧看起书来，饶是这样，云英过了半晌才发现父亲在跟她看同一本书，脸上还挂着饶有兴致的笑意，便嗔道：“爹爹，何时入来的，是否故意要吓云儿，吓坏了，心疼的可是爹爹哦。”

蔡熠直起身子，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而后一变脸佯做严肃状：“自己看书太过入迷，全然不知窗外事，反倒怨起为父来了，怎么，仗着今日生辰，知道我会惯着你不成。”云英看着父亲那故做姿态的神情扑哧笑了：“爹爹平时不也一直惯着云儿么，云儿何须仗着生辰哩。”蔡熠听完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还是女儿知心，走吧，随我出去迎客，该开席了。”

云英似乎有些不愿意：“爹爹，古训有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有失体统。云儿还是在内阁看书吧。”蔡熠无语。这个女儿不爱热闹了？恰此时章杰带着微喘的声音传来：“云儿，云儿，快随我来。”

听声音就知道那少年是小跑着过来的，蔡熠因声转身，正与匆匆跑进来的章杰撞了个满怀。章杰一踉跄幸好蔡熠一把扶住才免得摔个四脚朝天。章杰站住了身子，看到是姨父，立刻唯唯诺诺地行礼，蔡熠一抬手，在章杰耳边吩咐他想办法带着妹妹去前厅便离开了。

待蔡熠走远，便拉着妹妹要往后院走，云英说：“三哥，上哪去，爹爹不是教你带我去前厅么。”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手，跟在表哥身后。前者驻步，转过身来，神秘一笑：“你都知道啦！姨丈是让我带你去前厅，可也没说立刻，咱们先去后院，不妨事。”

如今已是十四岁的少年，身高比云英高了许多，自然步子比云英大了许多，云英快步相随也有跟不上的时候，便干脆慢慢走来，章杰一回头发现妹妹拉了老远，一边驻步等她一边兴奋的说：“云儿快些。”

跟在后面小跑的蔡云英一时无解：这三哥何时成这急性子了。进了后院，樊玄子虽然背对着她们，但很显然是在等着她，这是要给她生辰礼物哩。果然，待她俩走近，樊玄子转身，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猫，圆大的脑袋，顶着一双圆大的眼睛，却半眯着，慵懒得很。

蔡小娘子欣喜地接过来，这大猫毛长而柔软，脸大耳朵小，全无杂色，想来是外来品种。约摸是樊玄子寻来的。

师傅告诉她这种猫叫“狮猫”，别听名字很凶悍，性格却很温顺。这只从大食来。如今宋夏两国正在交战，樊玄子还能寻来这只西来猫，这人脉、渠道，若细想，可了得。

从她的反应来看，对着礼物是很欢喜的，师徒二人也甚为满意。蔡熠还在前厅候着，章杰不敢多逗留，催促着妹妹去外堂。

刚入了外堂，便见客座满堂，嘈杂入耳，云英实不喜这官场客套，皱了皱眉，眼眸流转寻着父亲，便随樊玄子、章杰迎了上去。分别坐在父亲两侧。管家按吩咐清了场，宾客们便不再自己闲话，堂内顿时安静下来。

蔡熠这才起身说了几句，带了云英上了贺台，台上戏班已经退下，中央置一木桌，桌上有一物，被绸布盖着，云英心想这是爹爹准备的礼物。看那形状，绸布下边是琴。

正想着父亲已经上前解开了绸缎，一床古琴出现在众人眼中，云英眼睛里满是惊喜，快步上前，打量古琴。琴身是桐木所制，雕刻精巧，琴弦光莹闪烁，一看便知绝非凡品。云英欣喜地抚摸着琴身，蔡大人在一旁满足的微笑，缓缓道：“此琴名为‘绿绮’。”云英更是惊喜不已，张着小嘴，激动的不能言语，绿绮，其声名不在“琼响”之下。

蔡云英看着父亲，欣喜万分，蔡大人笑意更浓：“弹上一曲，可好？”云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蔡大人对着宾客们大声说：“今日小女十一岁生辰，在府内摆下食宴，诸位赏光莅临，某不甚感激，恰逢日前偶得一古琴，小女随则全大师学过些琴艺，在此献丑一曲，以酬诸位。”

说罢便示意云英开始。蔡云英的目光自从与它相交之后，便再未离开过此它，听得父亲说完也不着急抚琴，而是细细打量，偶尔拨动，不成曲调。台下众人疑惑，满堂宾客只蔡大人、柳珺珺与樊玄子不以为意。蔡熠坐定之后自顾端了茶，樊玄子闭着双眼，一手捋须，两人均耐心地等待着。柳珺珺始终端庄娴静，温柔地看着小娘子。

一刻钟过去了，满座宾客似乎有些躁动了，蔡大人岿然不动，面色从容，樊玄子若不是那翘的老高的嘴角挂着得意的表情，还以为睡着了。章杰这时也是摸不着头脑，看着妹妹干着急。

台下人声渐起，台上那倾城的妹妹依旧云淡风轻，又过了片刻，才缓缓坐定，清雅之音从她的指尖流出，一个一个散漫开来，节奏变化极微。偶尔有左手吟猱摩擦而发出浑厚低吟，这蔡小娘子年纪虽小，手指的茧倒是不薄。蔡熠此时已闭上眼睛，跟着节奏缓慢的晃着脑袋，脸上全是欣赏之色。

琴曲开始前空气中有些躁动的七分早已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娴静的氛围，不知何时起，堂中之人呼吸都随着琴声的节奏而动，慢而轻柔。顷刻，曲子便结束了，满堂宾客却还沉浸在其中。人潮拥挤的宴席上，听不到一丝声响。

蔡熠缓缓睁开双眼，溺爱地看着端坐在台上默默看着古琴的女儿，悄悄地走到他身边耳语：“云儿的琴艺又进步了，看看满堂听客的反应，这一曲《鹿鸣》可静人心，不错不错。”云英笑眯了眼，只认真的说：“爹爹这礼物我甚为喜欢。”蔡大人开心的笑了。

直到这会儿，章杰才明白妹妹为何那么久才开始抚琴。她要的就是这躁动。他站起来拍案叫好，反观樊玄子，淡定得多，先喝了一口茶，才慢慢拍手。接着，宾客们也回过神来了，如雷的叫好声久久不息，蔡熠命人收了琴，携云英入席，生辰宴正席开动。

自从这生辰宴后，秀州城里大街小巷都在谈论着蔡大人的千金。而带着厚礼来拜见蔡熠的多了不少，目的也与之前有所不同。提亲的人是络绎不绝。这下可恼了我们的知府大人，开始都只是婉言相拒，后来被这些不知进退的士族乡绅搞得不耐烦了，便一边以官威压制一边宣称云英十六岁之前绝不起定亲之念，蔡府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元丰七年（1084）中秋节后，樊玄子突然提出要出门云游，他虽然很是舍不得云英，但还是不顾蔡小娘子梨花带雨的小脸，拂袖而去。蔡云英在他身后跪拜，弹奏《阳关》新调，并吟唱：“不闻栀桂香如脂，生恨柳絮落花时。此情不忍重重道，三叠阳关安可追。”

明明还是孩童的稚音，却听的人如杜鹃啼血。樊玄子听着渐远的琴音和歌声，心中一阵安慰，又是一阵酸楚，差点就要回马而归，但一阵阵痛从心里而来，他勒紧了缰绳，没有调转马头，那一刻只有日边浮云看得见他眼中闪烁的，是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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