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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没有生命就不会有病（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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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没有生命，就不会有病

我和白黛本来是去找“医生是怎么死的”答案，却意外了解到这么一回事。我的生殖器上生出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我背转身，不让白黛看见。

智能摄影机飞过来，对准我的躯体拍了一阵。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和白黛的身份比较尴尬。我们并不是医生团队的合伙人。但现在好像走不掉了，瞬间成为共谋似的。

当大家都热衷于重组基因、编辑基因，把这当作时代潮流和未来趋势时，医院里一小撮天才大夫却在致力于消灭它们。

“组长都告诉你了吧。”“小提琴”医生瞟了一眼尚未穿好衣服的白黛，有点做作地用玩世不恭的口气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们天天编辑基因，却已对此厌烦，就像猫玩老鼠，玩久了肯定会腻。”

“处女座的人才会这样吧。”我想最好大家都轻松一点。消灭了家庭尚嫌不够，还要消灭基因吗？医院到底想干什么？

“艺术家”桉树般甩甩白发，“要做出新东西，越来越难。遗传工程搞到极致，每种癌症的基因根源都找了出来，病人还是一个接一个死去。他们根本无法治愈。就算治了病，也治不了人。我们穷极一生寻找超级医学，但内心深处都很沮丧绝望。这说明宇宙中太过精密的玩意儿，人根本造不出来，也模仿不了。医学越是探幽入微，就越是放大自己的有限性。它复杂到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明白它的整个原理，就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另外无法找到理论预言的成佛基因，朋克们愈发焦虑躁狂。原本有一个方案，是要把成佛基因，与权力基因、暴力基因、嫉妒基因、仇恨基因编织在一起，创造亘古没有的新生命——真正有灵魂的自在自洽之物。这才能救医院于既亡。却失败了。真耻辱啊。每天在手术台上反反复复把破烂不堪的生命挽救回来，然后要拿他们派什么用场呢？也不需要他们生孩子了。通过克隆就能生产无数健康的繁殖体，甚至不要人也能传播人的遗传物质。这个问题，做了一辈子医生也想不明白。或许人的大脑还没有复杂到可以了解大脑本身的地步。或许我们只怕并不拥有灵魂。有些事，以前明知无能为力，但仍值得拼命努力一把，现在看来无非是个笑话。连堂吉诃德都不是。就在我们陷入迷惘时，‘做空者’却将基因编辑定义为大规模杀伤武器，在国际上封锁和打压我们。这其实是他们的诡计，是要用虚假的大科学把我们拖垮。洛克菲勒基金会早已知道，宇宙中操纵生命的原力不是基因……”

我没想到医生直截了当说出了隐秘，尤其是，坦言他们可能并不拥有灵魂。那么，病人有灵魂吗？瓦茨拉夫·哈维尔说过，信仰赋予实体灵魂，而不是相反。在我们全身心信医院、信医生时，未必还没有灵魂吗？医生这么说，是因为在手术台上连续工作太久，然后又在微生物操作室看到了不可理喻之事吗？到了极限，承受不了。与病人不同，医生可以随便说。

我和白黛还能走出去吗？室内一片岑静，空气中有一股烈焰的味道。白黛不言语，那副顿变乖觉而警惕的样子，就像是提防上当。的确，不知道这里面是否藏有阴谋。她刚才在隔间跟“假山”医生做什么了？

“像我们这样的生命，会被清除吗？”我不太肯定地说，心想消灭基因，不就等于否决生命吗？

“现存的所有生命形式，统统将被清除。确切来讲，是消灭传统意义上的生命。没有了生命，就不会有病。没有了大脑，就没有想不明白的事。不要医院，才能保住医院。非人化了，人才能生存。明白吗？只有全部做空，才能跳出‘做空者’挖的陷阱。”“艺术家”威武悲壮地说，那样子让我想到西西弗斯。

我有些怀疑医生被细菌或者病毒感染了。他们甚至是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吧，主动吞食了某些细菌，这正如当初澳大利亚医生马歇尔喝下幽门螺旋杆菌以验证它到底是不是胃溃疡的致病因子。还有一位秘鲁医生克立勇，为了验证两种症状是不是同一种病，就割开病人身上长的疣，抽出里面的血，注射到自己身上。结果他死掉了。此乃朋克本性。

但眼前的医生显得一切正常，就像恐怖分子，其行为看似荒唐，却并未害上精神分裂症。医生的眼睛如深海之鱼，显出天真妄为的聪颖和傲岸，却将理性光芒洒播出来，照亮寰宇。

“但这并不意味生命退出了进化的舞台。今后将有新的生命。只是它并不建立在DNA双螺旋结构上。”“小提琴”又点了点手机屏幕，投射出一个三维物体，白色透明的柱状体，扭曲着旋转。是放大的、没有基因的假想生命，当然也不具备细胞形态。而它确有生命的特征。这就是未来物种的存在方式吧。

“艺术家”解释，低级生物才会依靠生殖来延续种群，才需要获取新基因来改良性状，也才能想到用人工手段编辑基因。这是医院在初级阶段做的，是掌握医院实权的“精粹派”医生团体崇尚的。现在，这条路已经走死。“做空者”正是利用了这个，派遣黑客，窃走了我方百分之八十的患者数据，试图从外部操纵医院。或许病人们早已被“做空者”通过远程医疗手段遥控修改，成了另外一种人类。所以总治不好。今后若要让生命进化到高级阶段，做到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就必须彻底抛弃基因。繁琐笨拙、效率低下而漏洞百出的DNA双螺旋结构是多余而累赘的。生命应该简单。医学也要简单。这样医院才能真正强大。药时代只是一个短暂的过渡，就像使用纸张之前的竹简时代、发明计算机之前的算盘时代一样。

“要从根子上挽救医院哟。”白黛机械地把病号服系了系，半遮住身上的孔窍，“你们又是什么派别呢？”

“我们啊，起了个名叫‘新生组’。”“小提琴”说。

“但还是唯药辩证法的思路。”我忍住疼痛叽咕。

“什么唯药辩证法……还是有所持哦。是不是觉得更似形象工程呢？哎呀，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形象工程嘛……”“假山”忽然从隔间走了出来，对白黛挤挤眼，出人意料说了这样的话，“有件事憋在心里不说怪难受的——嗨，最初是为了拿到项目。医院的一切就是以项目为中心。没有项目啥也干不成。等真的拿到项目，便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了。这你们刚才已经知道了。但到后来就不再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是满足院长或市长大人的虚荣心。那位了不起的先生哦，自诩修炼成了顶级朋克。看他那副鬼鬼祟祟而又自鸣得意的样子！其他人都要做垫脚石。说是为了对付‘做空者’，这都是他编的瞎话。哈哈，哈哈。”

——也属于尾羽效应吧，一切要偏离最初的方向。雄孔雀那把自己引向灭亡的开屏，不正是形象工程吗？这样搞下去，只怕不仅救不了医院，连朋克文化也会毁灭。我有些同情医生。他们不死，却也活在某种地狱中。

“不知道今后会怎样。谁也无法预料没有基因的生命是什么东西，还能否叫作生命，也不晓得这种横空出世的新生事物会整出什么名堂来。佛不要了，魔也不要了。但还是要一样东西，不然心里空空的。这是最悲哀、最无聊、最迷障的，但它让医生从萎靡不振中重新攒起劲来，兴奋不已一夜夜无法入睡，算是临时性替代凤凰涅槃吧。至于要达到什么目的，谁管它呢。”“假山”信誓旦旦而又有一种拧巴感，掏出一支铅笔挥舞，那样子就像一个心无杂念的道士。这把摄影机又招了过来。

“究竟将会如何呢？”周围的危险气氛集聚到一点。我又看白黛。

“杨哥，别那么讲。你应该问：接下来我们会是谁？这才是他们要改变的。”

“还是身份问题吗？”我深为迷乱。

“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凤凰涅槃，很难预言。关于之后是什么样，谁都不知道。”女病人显出了可怕的清醒和冷静。

“不确定啊。”像是为了获取白黛的认可，我努力显出惊愕，“听你这么讲，医院才是百病之源呐。”

“有些夸张。”“假山”说，“实话讲，连那一天也只怕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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