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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1页）

静琬只觉得软弱到了极处，也累到了极处，坐在汽车上，只想着快快回家，等到了家里，从车上一下来，忽然就像有了力气，疾步往客厅里一路奔去：&ldo;妈！妈！&rdo;尹太太已经迎出来，她扑到母亲的怀里，像个小孩子，哇的一声就哭出声来。尹太太搂着她，她只是号啕大哭，似乎要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伤心一股脑都哭出来。尹太太也忍不住掉眼泪，说：&ldo;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do;

她抱着母亲的胳膊，就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除了哭只是哭。她从来没有这样软弱过，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尹太太拍着她的背，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她jg疲力竭地抽泣着说：&ldo;妈，我错了。&rdo;尹太太含泪道：&ldo;孩子，下次可不要这样吓唬妈妈，妈妈可只有你。&rdo;她的眼泪不可抑止地流出来，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ldo;妈，我也只有你。&rdo;

她这一晚睡得极踏实，人是累到了，心里也只是倦意，总归是回到家中，沉沉地睡了一晚，竟然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睡到中午才起来吃了午饭，尹楚樊离开乾平已久，一回来就去忙着生意了。尹太太陪着女儿，怎么也瞧不够似的，不外乎问她在承州的种种qíng形。她怕母亲担心，只拣些不相gān的话说，母女二人正絮絮地说着话，忽然吴妈进来说：&ldo;太太、小姐，许少爷来了。&rdo;

静琬只觉得心里一跳，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尹太太已经说：&ldo;快，快叫他进来。&rdo;静琬坐在那里没有动弹，许建彰今日穿着长衫，人倒似瘦下去许多，神色也很憔悴，远远就对尹太太行了个礼：&ldo;伯母。&rdo;尹太太说：&ldo;快坐，我去给你们装点心碟子。&rdo;她起身便走，静琬嘴角微微一动，想叫母亲留下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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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新娘的婚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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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建彰远远望着她，他们之间不过隔着半间屋子，可是一下子突然遥远起来，仿佛相隔着千山万水一样。他微低着头，静琬侧着脸，窗上是墨绿金丝绒的窗帘，帘楣上垂着华丽的金色流苏，风chui过来，一点耀眼的金光，仿佛太阳照在河流上，水波粼粼，他的眼里却只有黯然。

她心里只是错综复杂的感觉，像是怜悯，又像是怨艾，更像是一种不能去深想的被动，迫得她透不过气来。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是沙哑的：&ldo;静琬，对不起。&rdo;她没有做声，一种奇异的力量支持着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刮着沙发上的绒面，细而软的绒毛，微痒温热。隔了很久，他又说：&ldo;我今天来，只是向你赔罪，我对不起你，可是那样的qíng形下，我也没有旁的办法。我不指望你原谅我，也知道你并不想瞧见我，可是假若我今天不来，这辈子都不会心安。&rdo;

风很大，chui得窗帘飘飘拂拂，静琬想到慕容沣的卧室里，也是大幅的西式窗帘，窗帘下面坠着绒绒的小球，她无事时立在窗前，总爱去揪那些小球，绒绒地刷着掌心，一点微痒。她悚然一惊，仿佛惊诧自己怎么会突然回想起这个。她以为承州是自己的噩梦，一辈子也不愿去想起了。她有点迷乱地抬起眼睛，建彰正望着她，眼里只有悔恨与痛楚。她神色有点恍惚，可是她定了定神，说：&ldo;我并不怪你。&rdo;

他站在那里不动弹，声音依旧轻微：&ldo;可是我怪我自己……&rdo;她有些自欺欺人地扭过头去：&ldo;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rdo;他又叫了一声：&ldo;静琬。&rdo;她说：&ldo;是我自己不好，怎么能够怪你。&rdo;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虽然她离他这样近，可是又如此的遥不可及。她说了这样一句话，自己立刻又后悔了，静静站在那里，只是有几分悲哀地望着他。他想起她小时候闯了祸，或是受了什么委屈，都是这个样子，心下一软，仿佛有温软的泪要涌上来，只是勉力忍住。

她往前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来，她什么都不愿去想了，她也不要想了，再想下去，她真的会发了狂。她是回来了，她是要过回自己的生活了。她扑入他的怀抱里去，就像是害怕某样未知的东西。她要他的安稳，要他给她一贯的熟悉，他身上有最熟悉的烟糙香气，可是没有那种夹杂其间极淡的硝味。她不能再想下去，再想她会害怕，她仰起脸来，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也含着眼泪，她明明知道是回不去了，她再也回不去与他的过往，可是只是绝望地固执，她一定要和原来一样，她一定要继续着自己的生活。

他紧紧搂着她，仿佛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没有想到可以轻易获得她的原谅，她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现在却软弱得像是没有了任何气力。他心里隐约有丝害怕，这一切来得太容易，竟不像是真的一样。他以为她是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可是她现在就在他怀里。他紧紧搂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存在，她的身体微微有些发僵，或者因为仍旧在生他的气，他叹息着吻在她的发上：&ldo;静琬……对不起……&rdo;

她神色恍惚，心底撕裂的那个地方又在隐隐作痛，她bi着自己不要再去想，她要的，只是自己应该有的安逸人生。他必会尽其所能地对她好，她也会，对他好，然后忘了一切芥蒂，忘了承州，忘了曾经硬生生搅乱她生命的一切。

乾平七八月间，暑热甚酷，静琬虽然贪睡，但夏日昼长，十点多钟的样子，已经是艳阳高照，满院的花木扶疏，郁郁葱葱，她起得既迟，就没有吃早饭，拿了块蛋糕，一边吃，一边看今天的西文报纸。报纸上还在分析承颖在郑家屯的冲突，说道两军的布防与实力，外国政府从中斡旋……她看到&ldo;承军&rdo;二字，就不觉生了一种烦躁，将报纸扔开到一旁，尹太太见她看报纸，于是问：&ldo;报上说什么，是要打仗了吗？&rdo;

她说：&ldo;还不是那几句话，那个外国的军事分析家说，虽然局势十分紧张，但估计近期不会打起来。&rdo;尹太太说：&ldo;那就好，一打仗总是兵荒马乱，叫人心里不安。&rdo;又说：&ldo;你不是和建彰要去逛公园，怎么到现在还不出门？&rdo;

静琬看了看钟，说：&ldo;是去明明轩吃大菜，反正公园隔几天就在逛，和自家花园一样了，还有什么意思。&rdo;明明轩是乾山公园内的一间西餐馆子，十分的有名，静琬一直喜欢那里的桃子冻，所以建彰与她久不久就要约在明明轩。

她十一点才出门去，到了公园里，已经是快十二点钟了。这天是礼拜天，明明轩里差不多是满座。因为是熟客，西崽满面笑容地迎上来，说：&ldo;尹小姐来啦，许少爷早就在那边等着呢。&rdo;

因为来吃西餐，所以许建彰也换了西服，正中午的阳光猛烈，彩色拼花玻璃的长窗漏进一扇扇五颜六色的光斑，有一块淡huáng色的光斑正照在他的脸上，他不觉微微眯起眼睛，他额上乌黑的发线笔直，那笑容温和，叫她心中不由自主觉得温软安逸，含笑问：&ldo;等了许久了吗？&rdo;他说：&ldo;也才刚到一会儿。&rdo;

刚上了菜不大一会儿，忽然外面一大阵喧哗声嚷进来，餐厅里本来有俄国乐队在那里演奏，那喧哗声连音乐声都打乱了，有人在大声地说着什么，还有人在连声发问，许多客人都qíng不自禁地张望，西崽匆匆地走过，静琬叫住他问：&ldo;出什么事了？&rdo;

那西崽说：&ldo;报馆刚刚传来消息，承军宣战了。&rdo;

她的心猛然往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就像是呆了一样。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脸去看许建彰，他的眼中掠过一缕悲戚，可是极快就被一种从容给掩盖了过去。他的声音也像是很平静：&ldo;看来要乱上一阵了。&rdo;静琬也渐渐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说：&ldo;承颖总有四五年没打过仗了吧。&rdo;他们两个人，尽管说着话，可是静琬手里拿着的叉子，已将面前刚上的一份薄饼一点点叉得零零碎碎。

旁边一桌的人大声在议论局势，断断续续的声音飘过来。一个说：&ldo;慕容沣此举不智，承军本就势劣，绝占不了便宜去。&rdo;另一个说：&ldo;颖军刚胜了安国军，士气正高，若不是外国政府居中调停，早就在月前对承军的挑衅宣战了。&rdo;还有一人却持着异议：&ldo;依我看倒不一定，慕容沣与俄国人刚签了合约，回头就对颖军宣战，这中间定然还有蹊跷。&rdo;他们七嘴八舌，讲个不休，静琬本来不想听，可是一句一句，便如冰冷的小蛇一样，嗖嗖地往耳里钻。她心qíng烦乱，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

许建彰忽然叫了她一声：&ldo;静琬。&rdo;她抬起眼来看他，他的脸色还是那种从容的安详，彩色玻璃的光斑映在雪白的餐台布上，流光飞舞，迷离如绮，微微摇曳的y影，是窗前的树被风chui过。餐厅里本来装有许多的吊扇，此时缓缓转着，巨大的扇片如同船桨，慢慢搅动着凝固的空气。她有一种预知的战栗，挺括的餐巾让手心里的汗濡湿，绵软而柔韧，她紧紧地攥着餐巾。他的神色还是那样子，仿佛小时候要替她去折一枝花，他说：&ldo;我们结婚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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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新娘的婚礼（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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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吊扇有低而微的嗡嗡声，四面都是轻轻的笑语声，远处有蝉鸣，声嘶力竭。她并不觉得热，可是汗浸透了衣裳，贴在身上。心里只有一种慌，像是小时候醒过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妈妈不在跟前，奶娘也不在跟前，四壁静悄悄的，墙上挂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只余了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心慌得厉害。

耳中嘈杂的人声，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俄语，这种生硬带弹舌的语调，陌生又熟悉，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那个俄国乐队的指挥。乐队重新奏起曲子来，《uvenirsd&39;enfance》，很清晰的钢琴声，每一个音符都像敲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在那里敲着。她听到自己很清楚缓慢的声音：&ldo;好吧。&rdo;

订婚礼的一切都是预备好了的，上次因为建彰出了事而耽搁，此时重新布置起来，也不算费事。虽然现在是新式的社会，对婚姻大事，不免还是依着旧俗，两家都置办聘礼与嫁妆。

静琬从来不知道结婚有这么多的事，父母虽然替她cao持着，但许多东西还得她自己去挑验。这天一早建彰就亲自开了车，两个人去大安洋行看钻戒。

本来洋行里顾客就很少，尤其是这样的早上，他们两个一路走进去，店堂里只有几个印度伙计在那里，所以招呼得十分殷勤。将各色的钻石拿出来给他们看，又说：&ldo;如果看不上，我们这里还有o钻，可以订做戒托。&rdo;因为是结婚所用的东西，所以静琬格外郑重，放出眼光来挑选，那些戒指都是些寻常的样子，选了半晌，并没有特别合意的。伙计们就又拿了o钻出来给他们看，那些钻石都托在黑丝绒底子上，闪闪烁烁如同夜幕上的星光璀璨。伙计见是大主顾，所以特别巴结，说：&ldo;我们这里有一颗极好的金丝燕，huáng钻本来就罕见，这一颗三克拉的huáng钻，更是罕见。&rdo;一面说，一面就将一只小小的桃形盒子取出来，打开来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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