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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家给自家挖了陷阱呢。
是自家给自家下了套儿呢。
是自家给自家的饭碗里放了断肠毒药哦。
茅枝婆说:&ldo;喂,都还记得今儿是啥儿日子吧?&rdo;
庄人们就都望着她。
茅枝婆说:&ldo;今天是冬至。再有九天到农历十三那一日,就是今年洋日子的最末一天啦。&rdo;
庄人们依旧地望着她,不知道到了末一天会有咋样的事。
茅枝婆脸上挂着黄慡朗朗的笑,&ldo;到了那一天,我们和双槐县的契书到期啦,庄里就该连着根儿退社啦,双槐县和柏树子乡就再也管不了我们受活啦。&rdo;
这时候,人们便一下想起五个月前建着出演二团时的那份出演的协约了,想起再有九天他们的出演就该结束了。结束也是在预期中的事,可他们日日不歇的出演着,钱是一叠垒着一叠的挣了下来了,竟是谁都忘了出演已经临了末尾的事情哩。剧院外雨水哗哗地响,半天里的乌云浓得手推不动呢。舞台上开着大白的炽色儿灯,亮得如日头悬在正顶上。茅枝婆就坐在自己的被子旁,正fèng着几件刮破、烧烂的出演服,这当儿,人们都把目光聚到她的脸上了,像把一片云压在了她的脸面上。
第九卷叶都举了手,林地般的一片胳膊了(4)
&ldo;到期了?出演团就要解散了?&rdo;
&ldo;到期啦,我们就该回到受活啦。&rdo;
问话的是有小儿麻痹的小伙子,他正在打着牌,冷猛地把手里的纸牌僵在半空中,似乎想到了天大的一桩事,盯着茅枝婆问得有根有梢儿。
&ldo;退完了社儿咋样呢?&rdo;
&ldo;退了社就再也没有人能管住我们受活了。&rdo;
&ldo;管不住咋样呢?&rdo;
&ldo;管不住你就像野坡上的兔样自在受活啦。&rdo;
&ldo;没人管了,我们还能来出演绝术吗?&rdo;
&ldo;这不是出演绝术哩,这是剥我们受活人的脸皮呢。&rdo;
小伙子就把手里的纸牌用力丢在铺上了。
&ldo;剥脸皮我也愿意哩。&rdo;小伙子说:&ldo;要是退了社,出演团解散啦,那我们家打死也不退社呢。&rdo;
茅枝婆就有些惊着了,像正嬉着笑着时,有人在她脸上泼了一盆儿水。她把目光在小伙子身上盯一阵,移开来,又望着演叶上刺绣的瘫媳妇,望着演耳上放炮的老聋子,望着耳聪听音的瞎子妹,望着六指儿和别的瘸子与哑巴,还有专门来负责搬箱、扛包的两个圆全人,说还有谁不想退社谁就举起手,都想退社了,就让他一个人在外面世上天天脚穿瓶儿吧。说罢了,再把目光从那一片飞蛾样的儒妮子身上扫过去,盯了后台地脸上的一片庄人们,以为一切也就过去了,小伙子说说也就算了的,可她没想到,这当儿,全庄子来这出演的四十几个人,竟都在那灯光下相互打量着,彼彼此此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如每个人都想从另旁人的眼里、脸上找到啥儿样,这样看一阵,又一阵,你你我我看到年年月月时,都把目光落在了那两个圆全人的身上去。
有个圆全人竟不看茅枝婆的脸,望着一边的红绒幕布说:&ldo;退了社,双槐县不管我们了,我们就不能到外面出演挣钱啦。不能出门挣钱我们退社干啥呀。&rdo;说着,他竟就试试探探地把他的右手举在了半空哩。
看他举了手,另一个圆全人也就跟着举了手,说:&ldo;谁都知道,双槐县立马就要把那叫列宁的尸体买回来放在魂魄山上了,人家都说以后的全县人,都要为有花不完的钱愁死哩,说已经有好多另旁县的人,把户口偷偷往着双槐迁移了,我们这当儿却退社,不是憨傻是啥嘛。&rdo;他这样说着,又像是这样问着庄人们,重重地扫了一眼全台子的人,那目光就分分明明是鼓励着大伙都快快举手样。
果真聋子也把手举在了半空里。
瞎子也把手举在了半空里。
瘫媳妇也把手举在了半空里。
那舞台半空的灯光里,就林地样举起了一片胳膊了。
茅枝婆的脸成了黄白色,像脸面上被那些举起的手打了掴了样。别的人,另旁人,除了她的外孙女儿小蛾子,是脸面上都呈着红辣辣的激动和兴奋,举起的手因了袖子往下滚,那整条裸了的胳膊都闪了亮亮的光。
外面雨水的凉气逼人哩。头顶的灯光炽白如火呢。
舞台上,沉沉的鸦静,压得人的呼吸都变得和麻绳一样粗长了,涩涩糙糙了,像所有人的喉里都有绳子在抽动。望着那林地样的一片亮胳膊,茅枝婆的喉咙有些干,头也些微的晕,她想对着那些人破口骂上一阵儿,可一扭头,她看见她的外孙女小蛾子竟也在她的身边举着她小巧的右手了。于是哦,她那瘦得如一面要倒的土坯院墙般的胸里边,被一样东西猛地撞着了,被生生地撞开了一条fèng,她闻到自己的胸里好像漫出一股腥味儿,像是一股血味呢。她很想这当儿一冷猛地吐出一口血痰来,用这口血痰把所有的胳膊都吓缩回到原处儿,可大声地咳一下,除了她闻到的那股红腥味儿大了些,却是连一点水润都没咳出呢,末了就扫了一眼庄人们,把目光落在老聋子、瘫媳妇和几个年纪过了四十的圆全、半圆全人的身子上,用鼻子轻轻哼一下,冷眼着他们铁生生地问:
&ldo;孩娃们不知道,连你们也忘了大劫年1和修梯田的事情是不是?&rdo;
她说:&ldo;大劫年全庄人都闹着退社事情你们一星一点也不记得了?你们连一点耳性3也没有?&rdo;
说:&ldo;退社是我茅枝婆欠着你们的,欠你们爹娘、爷奶的,我欠的我死了也要还上呢,退了社你们不愿意,可以重新入进去。入社是和出门上街赶集一样容易哩,可退社却是和死了想脱生一样难的呢。&rdo;
说这些话儿时,茅枝婆的嗓子有些哑,像一样东西堵在她的喉道儿上,话是有力呢,哀哀的伤楚却也是一听就明了明了的。说完这些话,她的外孙女蛾儿是立马收回了竖在半空的胳膊了,瞟着外婆的脸,像欠了外婆啥儿样。可茅枝婆却是不看她的外孙女,也不看那些都相跟着缩了胳膊的庄人们。
她从她的铺被上扶着戏院的红色砖墙立了起来了,像一棵被风吹倒了的树又用力撑直了腰,一瘸一瘸地扶着戏院的墙壁朝台下走去了。
茅枝婆穿过空无一人的剧场子,因了没拄她的铝拐棍,走一步她那枯枝儿似的身子就往左倒歪一下子。倒歪一下子,她就又用力把左边的身子往上费力地提一下,这样轻飘飘地歪仄着,用力撑着不使自己倒下去,翻山越岭般地穿过剧场子,她像一只老羊扶着一杆枯枝想要漂渡到河的那边样。起伏着,也往前边走泅着,她就到了戏院外,孤孤的立到那个城市的漫天雨水里边了。
第九卷叶絮言‐‐大劫年(1)
1大劫年:大劫年在受活是和前文中的铁灾相连的历史用语。
因为始于戊戌年的大跃进,如龙卷风样从耙耧月深年久地刮过去,大炼钢铁把山脉上的大树砍光了,把糙坡烧光了,山脉上变得荒凉无比。到了下一年,己亥年的冬,竟一冬干冷无雪,至夏时,只落过一场小雨,后又百日大旱,到秋时,雨水断续无常,这就闹下了有史以来的大蝗灾。蝗虫在耙耧这地方是叫蚂蚱。蚂蚱是从耙耧山外飞过来,雾在天上,遮云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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