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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第1页）

余氏猛然一抬头，看到她那一身鲜艳露肉的衣服，一伸手就把她头发上那个大红结花扯了下来，手上托着，送到她面前来问道：&ldo;这是你妈的什么玩意儿？我这些日子不在家，你干些什么了？你说你说！&rdo;小南逆料着母亲是不免有一番责骂的，但是自己下了一番决心，无论母亲怎样反对她，自己是进柳家的杨柳歌舞团进定了，父亲是个瞎子，他还能怎么样？母亲虽是厉害，其实能给她几个钱，她也没有什么事不能答应的。她立定了这个主意，所以余氏向她发狠，她倒并不惊慌，板住了面孔，撅了嘴，靠着门框站定，问道：&ldo;你们不是说，家里穷得不得了，要出去找饭吃吗？我这就是出去找饭吃去了，碰着你们什么事？倒要这样大惊小怪？&rdo;余氏听说一伸手，就想将一个耳巴子打了过来，然而小南早防备了这一着棋，身子向后一仰，已是躲过去一尺多路。余氏一下没有打着，倒也不要打第二下，便伸了一个萝卜粗也似的指头，指着她的脸道：&ldo;不要脸的臭丫头，叫你打扮得这样花蝴蝶儿似的出去找事吗？你去当窑子好不好！&rdo;小南道：&ldo;你别胡说人了，也不怕脏了嘴。你去看看柳三爷家里那些人，不都是穿着这样子的吗？吃人家的，穿人家的，一个月还拿人家十五块钱，什么不好？&rdo;余氏听说一个月有十五块钱，那指着小南的手指头，原来指点得很是用劲，到了这时，却情不自禁地，慢慢地和缓着，垂了手下来，睁了两只大眼睛，向着小南道：&ldo;你打算怎么样？真跟着那些人去唱戏吗？&rdo;小南道：&ldo;谁说是唱戏？这是歌舞，是一种艺术表演。&rdo;余氏道：&ldo;什么？硬说表演。&rdo;常居士在外面接嘴道：&ldo;瞎炒蛋！你和他们在一处混了几天，什么都没有学到，这倒先学到了什么艺术不艺术？&rdo;余氏道：&ldo;我早就知道了。柳家那些花蝴蝶似的女孩子，都是上台跳舞唱歌的。一个人上了台，那就是唱戏。&rdo;小南道：&ldo;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并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情吧？&rdo;余氏又站着挺起胸脯子来问道：&ldo;不是坏事，是什么好事？挣来的钱呢？难道说穿人家这样几件衣，就满台上去露脸吗？&rdo;她口说着几件衣服那几句话时，手上拉着小南的衣服，扯了几扯。这一扯不打紧，恰好把衣服上的口袋，抖了出来，这衣服的袖子，很是薄的，袋里放了一叠钞票，却看得极真。于是一把抓着小南的一只手胳膀，将她拉到身边来，口里骂道：&ldo;你倒好，身上揣着大洋钱，大把地买零星吃呢？&rdo;说着，就伸手到她衣袋里去，把那叠钞票夺了过来。小南要伸手来抢时，余氏右手拿了钱向袋里揣了下去，左胳膊横着，向外一搪。那种来势，既凶且猛，小南万万不曾提防，站立不稳之下，身子向后倒退了几步，哗嘟一声，把小桌上散的破罐破坛，一齐打倒。常居士连连叫道：&ldo;怎么还没有说到三言两语，就打起来了？&rdo;小南哇哇地哭起来道：&ldo;她抢我的钱，她抢我的钱，我身上的钱，全给她抢了去了。&rdo;

余氏拦门一站，将背朝着外，抵了小南进去的路。在袋里掏出那叠钞票就连连地点上一阵。口里就骂道：&ldo;什么了不得？全是一块钱一张的票子，一共是十张。&rdo;常居士呵哟了一声道：&ldo;哪里来的许多钱？这得问问她。若是不义之财，可要退还人家。&rdo;余氏道：&ldo;你别在那里吃灯糙灰放轻巧屁了。你家里有几百万家私，说这样大话。&rdo;因掉转身来，向小南道：&ldo;钱是我拿了，你要说，这钱是怎样来的？你的话若是说得不对，我一样还是要抽你。&rdo;小南在衣服袋里掏出一条紫色印花绸手绢，揩着眼泪道：&ldo;我的钱，你全拿去了，我还说什么？反正我不是偷来的，你问什么？&rdo;余氏拉了她一只手臂，将她拖到屋子里面，咬着牙，轻轻地向她问道：&ldo;究竟是怎样来的钱？你说！&rdo;她坐在炕沿上，睁了病后两只大眼，向小南望着。小南靠了墙站定，低了头咬着一个指头，许久许久，才道：&ldo;这是王先生给我的，他说，我的衣服鞋袜，都是人家送的，这不大好，叫我随便买几尺布，做些换洗的衣眼。你全拿去了，我还做什么呢。&rdo;余氏道：&ldo;哪个王先生？他凭什么有那样好心眼，给你钱做衣服穿？&rdo;小南道：&ldo;他是杨柳歌舞团里一个乐师。&rdo;余氏道：&ldo;他是个钥匙？&rdo;小南一顿脚道：&ldo;你真是乡下人，什么也不懂！&rdo;余氏道：&ldo;你到人家里去了几天，就学了这一口洋话，我哪里懂？&rdo;小南道：&ldo;这是什么洋话？他是在歌舞团里拉梵呵铃的。索性告诉你吧，梵呵铃就是洋琴。&rdo;余氏道：&ldo;原来是个拉洋琴的，他凭什么给你许多钱呢？&rdo;小南道：&ldo;他是我干哥哥。&rdo;她说出这话以后，猛然觉得有些不大妥当，立刻一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余氏沉了脸道：&ldo;快说呢！人家哪有那样便宜的钱给你？你说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do;说时，她一伸手，就要去揪小南的脸蛋。小南闪了开来道：&ldo;你只管打我，你要打我，就把钱还我。干哥哥要什么紧？歌舞团里的人，一个人都有一个干哥哥的。你不信，明天我也可以把他带给你来看看，那比姓洪的要好上几百倍了。&rdo;常居士道：&ldo;洪先生为人不坏呀，人家是个仗义的君子。&rdo;小南鼻子里哼了一声道：&ldo;他别仗义了，他有仗义救人的本领，就救救自己吧。他住在会馆里，比咱们家还穷，床上连被都没有，睡着光床板。&rdo;余氏道：&ldo;喜欢人家是你，讨厌人家也是你，你说得人家那样不值钱。&rdo;小南道：&ldo;你不信，到他会馆里去看看，我这话真不委屈。人家王先生，睡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你明天瞧瞧。&rdo;余氏道：&ldo;那我是不信，我得在你身上搜搜。&rdo;

说话时，就不问三七二十一，将小南按在炕上狂搜了一阵。这一阵搜索，连脚丫子里都搜遍了。果然，没有什么可疑之点。小南掩着衣襟，坐在炕上喘气，余氏也坐在炕沿上喘气，因道：&ldo;今天我乏了，我也不说什么，到了明天，慢慢地跟你算帐。&rdo;说罢，她摸摸口袋里的钞票，就躺下了。小南看看母亲这样子，倒似乎不会和自己为难，心里也就自打着主意，明天要怎样去和王孙商量，把这难关打破。据王孙看电影的时候说，现在姑娘们做事，母亲是管不着的，母亲真要管起来，就不回家去，打官司打到衙门里去，也是姑娘有理的。那么，还怕什么？因为如此，小南也就大着胆子，安心睡觉。

到了次日清晨起来，脸也不洗，披上衣服，就到柳三爷家来。直向王孙屋子走去。原来柳家的男女团员，分两面住，女子都住在后面，可以办到一个人住两间房，男子们，却至少要是两个人住一间房子，而且是住在进门的那头一个院子里。小南站在王孙房门外，用手敲了几下门。这也是她到柳家来，新学的玩意儿。她如此敲了几下，王孙道：&ldo;是那一个？请进来罢。&rdo;小南推着门，由门fèng里伸进头来看着。只见王孙躺在小铁床上，枕头堆得高高的，将头枕着，下半截身子，盖了一床白线毯，上身只穿了一件白汗衫，两手举了一张美女画报，在那里看着。他听到门声，放下报来，那漆黑的头发卷了许多云头，在头上蓬乱着。雪白长方脸，高高的鼻子，水晶似的眼睛，看了去样样都美。他笑道：&ldo;你今天来得这样早？&rdo;小南撅了嘴道：&ldo;和我妈拌嘴来着，她把我的钱，全抢去了。&rdo;王孙听说，连忙向对面铁床上努了两努嘴。那床上睡着一位方定一先生，乃是吹铜笛的，和王孙很要好。这时王孙向他床上一努，小南就知道王孙是要瞒着方定一的，伸了一伸舌头，就没有作声。王孙低声道：&ldo;你身上的钱，怎么会让你妈拿去？&rdo;小南道：&ldo;她昨天晚上由医院里回来了，看到我穿这种衣服，就搜我，我炕上还有一件衣服，里面有五块钱呢，一齐都让她拿去了。你瞧，我现在衣服里，一个铜子也没有了。&rdo;说着，走近王孙头边，坐在床沿上。手伸到袋里去，将袋翻将转来，可不是一只空袋吗？王孙伸出一只手，搂住小南的腰，偏了头来看她的口袋。对面床上的方定一，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笑道：&ldo;好哇！你们以为我睡着了吗？我可没有睡着呀。&rdo;小南将两脸羞得通红，抢着站到一边去。王孙笑道：&ldo;你这个人岂有此理，凑猛子叫了出来，也不管人家是不是会吓着一跳？&rdo;方定一穿着无袖汗衫，露了两只大胖手臂，肉只管哆嗦，笑道：&ldo;你们还说呢？也不管人家睡了没有，两个人在屋子里，就这样亲着搂着的？&rdo;说时，向小南瞟了一眼。小南听说，更是低着头不好意思呢。方定一将那只光手臂伸了出来，向王孙连连的指点着道：&ldo;你呀，你呀！密斯常初来乍到我们这里的时候，多么天真烂漫？什么也不在乎。现在可有些意思了，见人总是羞答答的，这分明是你将一个好孩子教坏了。&rdo;王孙笑道：&ldo;你可别瞎说，她的母亲正要和她为难呢，你这样一说，话传到别人耳朵里去了，倒真以为我们把人家教坏了呢。&rdo;小南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并不理会，只管抬了头去看墙上钉着的外国电影明星相片。方定一披了一件浴衣，拖着拖鞋，走上前去，一把将小南拉转过来，笑道：&ldo;为什么？生我们的气吗？&rdo;小南将手一摔，撅了嘴道：&ldo;我不跟你好了，说出话来，都是气死人的。&rdo;方定一也不再说什么了，打开桌屉来，取出一玻璃瓶子糖果，直伸到小南面前来，笑道：&ldo;请吃个罢，下午归我做东，请你去看电影。&rdo;小南道：&ldo;放下来罢，我还没有洗脸漱口呢。&rdo;方定一收回糖瓶子，一伸手在王孙脸上掏了一下，笑道：&ldo;你听见没有，这都是你教的呀。&rdo;王孙听了这话，笑嘻嘻的、自端着脸盆漱口盂出去，打了水来，放在盆架上，连香皂牙膏等等，都在一边放好了。那方定一忽匆匆忙忙将衣服穿好了，伸着五道大指头，巴掌向空中一扬，微微笑着，一点头道：&ldo;我们回头见。&rdo;说毕，他就代为带上门，竟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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