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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老六对吃绝对是讲究,什么季节吃什么,心里清楚的很,还能说出一大堆道理出来。我就服这样的人,不断制造各种话题,让你时刻都觉得新鲜有劲。
酒不能少,喝的是啤酒,黑色的,浓浓的,还有点浑浊。三姥爷说,“既然老六都炖蛤蟆啦,咱们整点大的。来几个大扎啤杯子,我陪老六喝个痛快。”丽莎说,“能喝多不?”
肇老六说,“今天也得让丽莎妹妹尝尝,咱东北长白山的大蛤蟆。”
丽莎说,“我可不吃那玩意儿。”
大扎啤杯子来了,见着有份,人人都捧着的扎啤杯,“能喝多少就喝多少,不拼酒。”三姥爷说,算是把和肇老六喝酒定了调,因为他知道肇老六喝酒没有把门子的,看到酒,看到好兄弟,非得喝高了才开心。
几杯大扎啤下肚,我担心肇老六的前列腺,恐怕顶不住哇凉的啤酒,我问,“行不?”肇老六说,“行不,男人不能问行不行?喝就得了。给我来个麦克。”我说,“你这是喝的有点上头,咱哪有麦克啊,这也不是歌厅啊。”
肇老六说,“对啊,我有点上头啦,给三哥唱首歌,《海阔天空》,轻唱。”我早就知道,肇老六一喝酒准是要唱歌换场子。他也不容分说,直接蹦起来,大声地喊,“给三哥唱首歌,就是喜欢和三哥一起吃蛤蟆这种感觉。”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肇老六那蹩脚的东北式粤语把三姥爷逗得哈哈笑,“就喜欢老六这副不懂装懂的样子,连唱歌都是我喜欢的。”三姥爷高高地把扎啤杯子举了起来,“为了我们心中的理想,干杯。”
我悄悄地问三姥爷,“您老心中还有理想吗?”
三姥爷笑了笑,“大外孙子啊,都这个年龄了,还能和老六坐到小板凳上,一起喝酒,吃大蛤蟆,这就是理想。”原来理想还可以这样整,我无奈,我连理想都没有,只能秋天的豆角子,干弦子。
我想起来,我还是有点理想的。张老七给我算命,说三十五岁前干个大买卖,挣一笔大钱。虽然至今都没有实现,张老七也敢屁啦,但毕竟曾经梦寐以求。正在愣神的节骨眼,肇老六把杯子举过头顶,啤酒倒的满满地,“三哥,我亲哥。我干了这杯大扎啤,不为别的,就为三哥能看得起我这个大老粗。别的不求,只求一辈子都能跟三哥喝痛快酒。”
说完,我看见他的仰脖,喉咙有节奏地咕噜咕噜,我看到他的眼睛怎么流泪啦。三姥爷说,“老六是个好兄弟,讲究。大老远给我整点大蛤蟆,一吃蛤蟆,就想起老六。”肇老六放下杯子,我和丽莎也碰了下杯,我说,“按照咱们中国的传统,我叫您四姑姥,晚辈也敬一杯四姑姥的酒,祝四姑姥……”我忽然不知道要祝四姑姥什么啦,于是还是说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吧。丽莎也是入乡随俗,碰杯子就干,爽快人。
那天,这几个人大蛤蟆没少吃,我感觉肇老六的脸上都放光。我是在他舌头都直了的时候结束的,如果再喝那么一杯大扎啤,估计他就得直接放倒。肇老六还一个劲地说,“三哥,跟我上歌厅,我领你找小妹唱歌去。”三姥爷尴尬地瞅着丽莎,还好,丽莎根本都听不懂喝醉了的中国话。
三姥爷很开心,第二天也没什么事。我问他,“脑袋疼不?”他说,“一点事都没有,可能是大脑都懒得理会这醉酒啦。”
姜还是老的辣,估计肇老六还得像上次那样连醉好几天。他看到酒就像看到亲爹一样亲,这些年我都怀疑,一群酒肉朋友。就是这些酒肉朋友在满洲里遇难的时候,第一个冲上去帮三姥爷。那些温文尔雅、说的比唱的好听的那帮人,滚的比谁都远。一到吃香香的时候,来的又比谁都早。这就是人情世故吧,都是凡人。
没过几天,我和三姥爷就急匆匆地赶到新民大红旗。
辽河以西叫辽西,辽西那边穷,乡人粗犷豪放。有个叫大红旗的镇子,就一条街,逢三六九是集。我和三姥爷去的那天正赶上大集,赶集的人挨人人挤人。
三姥爷说,“咱不赶集了,赶紧到镇东头理发匠老田。”我急三火四赶紧打听老宋家。东头正好看见个幌子,是那种红白蓝转动的筒子,门口有个门帘子,一挑赶紧往里屋进。
田师傅一看来了两个外地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把三姥爷让到里屋。三姥爷说,“信收到了,老家巧子在哪儿。”田师傅说,“别着急,我忙完这个活儿。”我一听赶紧把准备好的两条烟给顶上。
田师傅立刻换了笑脸,“好说,好说,马上带你们去。”
来的路上,三姥爷才跟我说,“肇老六出事了,去辽西赌了一把,赌的是牌九,出点小状况,被扣下了。”我说,“老六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好在城里待着呗,干嘛惹这个场子。”
三姥爷说,“看情况吧,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这小子从吉林来,不懂黑山这边拉的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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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那只能是出鬼被抓了个现行。”
三姥爷说,“抓啥样式的,咱也得管啊,到沈阳地界怎么不能让他出事啊。”
田师傅把我们带到一处荒地上,有几栋房子,房子周围全是高大的杨树,还有好多座坟茔。我问,“这怎么有点阴森森,让我想起植物大战僵尸的感觉。”田师傅一听就说,“你还要吃墓碑啊,”三姥爷蒙蒙地,他根本不懂植物大战僵尸。那几趟房子四周都是土墙,房子用塑料棚子罩着,大白天的院子里有好几台特别牛的车,那个车标我也不认识,反正是立在前机器盖子上。
田师傅说,“到了,我还有半拉头没理完。”
这帮子耍钱的火力壮,管他黑赌场设在哪呢。
我对这地方挺瘆得慌,走起路来轻手轻脚,三姥爷却说,“人就是一捧土,活人都是吓死的。”我们走进那趟房子,是那种像生产队似的长趟房子,院子里面用铁链子栓的的德国大黑背嗷嗷叫。屋外面罩着个塑料棚子,里面宽敞不少。我跟在三姥爷后面,满屋子烟味呛得我直咳嗽。
我说,“谁是老家雀(音:巧)子,我们沈阳来的。”大白天的,屋里没有耍钱的,这时里屋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叼着根牙签,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们,绕着我们走了一圈。我说,“是镇上剪头的老田引荐的。”
那个壮汉吭了一声,进到里屋,随后传来一声公鸭嗓,让进来。我一听这个公鸭嗓,隐约感到好像有点熟悉,但是我一时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听过。也不管他了,反正公鸭嗓的到处都是,还有的变成歌星了,说是那个嗓音有性格,我也不知道现代人怎么想的。
我进去一看,有个瘦子坐在轮椅上,双眼都扣进去了,像个骷髅。眼睛倒是滴溜溜乱转,就像鱼缸里的彩色玻璃球。想必他就是老家雀(音:巧)子啦,我抱了抱腕子,问道,“你就是老家雀(音:巧)子吧。”
公鸭嗓说到,“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说,“不是你放话让领人,肇老六呢?”
公鸭嗓说,“就这么空俩爪子的就来了。”
三姥爷说,“怎么地,还给你提拎二斤草糟糕啊,想画虎直说。”
公鸭嗓也不绕弯子了,“肇老六耍钱一直赢,耍鬼儿。”
三姥爷说,“空口无凭啊。”
公鸭嗓一挥手,我看到他右手的小手指头折了半截子。我忽然想起在俄罗斯远东那个赌场上,玩百家乐的时候,就是有个公鸭嗓在那里做荷官发牌,我记得他的右手小手指头没了。当时,我还很奇怪,我偷偷问三姥爷,“这小子怎么想让谁赢谁就赢,想让谁输谁就输?”三姥爷当年和朝军子说,“十赌九输,还有一个是平局。断手指头那小子,肯定是掌控了发牌,牌里有鬼。”当时朝军子不信,把玩轮盘赌赢的钱全输出去的时候,他信了。开始他总是赢,全是小赢。每当他不想玩的时候,想收手,那小子总是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点数,真是神了。一定是他,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残废了,坐到轮椅上跑到这里当老大。很显然,公鸭嗓并没有认出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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