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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他把郝杰瞅了半天,问道:这位同学是哪一届的?郝杰说:九O届,文献班的。丫挺的倒很会撒慌。老柴说:坐吧。可我们实在找不到地方坐。我和郝杰站着,有点面面相觑。老柴把自己放在一张烂藤椅里,显出一些疲倦的神情。他显然不太欢迎有人造访。
老柴后来说:立诚同学,我已经给国家环保局打过电话。他们答应接待你。我一个穷教书的,帮不上别的忙。我说:没事,柴老师我今天是专程来看你的。我想请你和师母吃餐饭。我原来还怕老柴脾气古怪,对吃吃喝喝的事看不惯。没想到老柴一听说请吃饭就把睫毛抬起来了。可他嘴里却说吃饭就免了吧。我知道他想去却不好意思一口答应。这种事我经常碰到。譬如郝杰有时请我去泡温泉,我本来想去,嘴里却说算了吧。郝杰这丫挺的就真的算了,气得我够呛。我说:柴老师,咱师徒好些日子没见了,咱们就找个地方聊聊天。除了我,还有几个同学等在饭店里,他们给我下了死任务,一定要请到您。您要是不去,他们非把我捣成肉泥不可。无论如何,你得给我个面子。老柴终于说:行,我换件衣服。他进了睡房,一会儿穿了件米黄色的夹克衫出来了。我说:师母呢,叫上师母吧?老柴说:她出差了,去了内蒙。
郝杰一早到路边拦出租。我和老柴走到路边时,出租车已经停在道口了。我侍候老柴上了车。他吨位大,只能坐前面。我和郝杰坐后面。郝杰用地方话对我说:立诚,你给范庄个电话,看能不能约上孙局长和季司长?趁现在老柴在,咱们联络一下感情。我想有道理,要是没有老柴,那两位人物未必约得出来呢。
范庄接了我的电话,很不高兴。他说:早讲呀,你这不是折腾人吗?他骂骂咧咧的把电话挂了。给这个难兄难弟数落了一顿,我有点火紧。就把帐算到郝杰身上,我说:他妈的,都是你小子害的,要不是你,我跟若尘早在大溪地了。郝杰却不买我的帐,他说:喂,我可是有代价的,你就陪我跑一趟,净赚四张出国游,你还想怎么样?这狗娘养的说得对,我这是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软。我活该受气。
范庄给我来电话了,说两位领导同意来吃饭,这可是他的面子。跟老柴没关系。问题是他得亲自去接领导,这一来一回累点没所谓,就是面子上过不去,咱可不能拦辆烂的士去接领导呀。我说:行,你随便租什么车,你还可以租个高价司机,费用郝杰出。你千万别心痛郝杰的钱,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几句话我本来是用地方话讲的,可是范庄听不懂,我只好用普通话再讲了一遍,老柴听到了,问我还要去接谁。我说:是国家环保局的孙局长和季司长,他们听说你在,一定要来。
我们从下午四点联系吃饭的事,到七点大家才凑齐。孙局长和季司长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吃了四轮小菜。差不多吃饱了。范庄带着两位领导进来时,老柴正把一只鸡脚塞进嘴里,他那两片憨厚的嘴唇在鸡爪上飞快地翕动,十分动人。孙局长和季司长看见老柴就一路小跑,嘴里喊着柴老师。老柴答应了一声,把油手在桌布上擦了擦,跟两位大人物握手。寒喧完毕,范庄安排两位领导就坐,孙局长坐老柴左边,季司长坐老柴右边。他自己坐在末座,这表明这餐饭是他的东道,老柴的人情。郝杰做了冤大头。
吃饭吃到十点钟。大家喝了些酒。老柴红光满面。孙局长一张脸白里透红。季司长却把脸喝青了。郝杰酒量本来不浅,可是一人敬了一轮,又陪着大家喝,把两只眼喝成了火眼金睛。
吃完饭我们去冲凉。这是郝杰的主意。他说领导吃饭辛苦了,我们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范庄开车载老柴和两位领导,我们哥四个搭的,在后面跟着。门哲说去我们住的宾馆,那是他的地头,安全。我们住在八楼,桑拿在十八楼。我们先在住的房间集中,大家喝了杯茶。然后范庄带着领导和老柴去坐电梯,邱八和门哲在后面跟着。郝杰喝多了点,不敢上去蒸汽,怕蒸出毛玻我留下来陪他。
我和郝杰在房间看电视,喝茶,吃水果。吞云吐雾。过了一个小时,也就是十二点半的时候。范庄突然破门而入,把我们吓了一跳。范庄说:出大事了,老柴给条子抓起来了。我和郝杰马上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郝杰说:怎么回事?这儿不是门哲的地头吗?范庄说:门哲?他就一张嘴。我说:不对呀,你不是跟他们在一起吗?其他人呢?范庄说:全进去了。范庄说着,在沙发上坐下,一口气把桌上的几杯茶全喝了。看他这样子倒真像出了大事儿。我说:这下好了,老柴本来就剩一张脸了,出了这事儿,他一张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搁。我看哪,他一旦获得自由,第一个举动一定是从楼上往下跳。范庄说:错,你不了解老柴,老柴最贪生怕死了,他以前不是老教导我们说,好死不如癞活着。我说:老柴出事儿了,你却溜掉了,你可真是他的好学生呀。范庄说:不是留下一根革命火种吗?大家都指望我救人呢。郝杰说:是呀,得想办法救人呀。郝杰看看我和范庄,疑惑不已,他说:你们好像不急?
范庄不仅不急,还对我们讲起了经过。他说:我今天哪,侥幸逃过一劫,还得多谢我早泄的毛玻那鸟女人真他妈性感,我冲凉时她就钻了进去,站在我面前脱衣服,他妈的,这婆娘乳房又大,屁股又圆。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了,一泡水滋地一下就射了出来。滋了那鸟女人一身。我想这下好了,省下了八百块钱。那鸟女人非要八百,少一毛也不干。我冲完凉,围着一条毛巾走了出来。鸟女人接着冲,出来时把衣服都穿上了,她大概知道没戏,心里老大不痛快,对我不理不睬的。我也懒得睬她,可坐着也没意思,就进去再冲了个凉,接着焗蒸汽,等我焗完汽出来,那鸟女人不知跑哪儿去了。我心想连二百块钱的小费都要替大爷省下来吗?就是这样也得跟爷打声招呼呀。于是我就开门走了出来,想找个部长发发脾气。一开门,我就吓了一大跳。我的天,老柴和弟兄们全把脑袋夹在裤裆里。屁股朝天。大老爷们儿,全光着锭呢。他们后面,一溜儿全是警察。我吓得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
我穿好衣服才走了出来。站在一边装做看热闹。心里却在想着怎么救他们。这可是桩大新闻了。老柴嫖娼给抓了。明天的报纸要是一登,咱母校还不砸开了锅?好在我这小脑袋瓜还算灵光,急中生智,想起了李一鸣。李一鸣你还有印象吧?七八级文学班的,在海淀当书记时给我们开过讲座,现在是公安部副部长,这丫挺的爬得真快。我赶紧给他打电话。老李听说老柴给抓了,在电话那边笑得一塌糊涂。他笑了足足有两分钟,才对我说:你看看谁在那儿负责,叫他听电话。有李部长在后面撑着,我的噪门儿就大了,我说:谁是头儿?一个警察瞪了我一眼,喝道:叫什么你叫?我也瞪了他一眼,说:叫你们的头儿听电话,是李一鸣,知道吗?李一鸣副部长。这时从隔壁房里出来一个人,穿着便衣,肉头肉脸的,跟老柴有得一比。他先把我研究了一番,才从我手里接过电话。肉头把电话贴在左耳上,说:是李部长呀,我是郝平,啊,啊,是,是传统,是传统。肉头听完了指示,把手机抓在手心里,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然后他说:你知道李一鸣讲什么?看我摇头,他说:李部长讲,从你们那个园子出来的人都有这个传统,想当年,胡适、蔡元培都是八大胡同的常客。肉头把电话还给我,接着对他的人说:收队。
范庄讲完了,一口气把桌上我刚添的茶又喝了个精光。我说:就这样?范庄说:就这样。这时门哲和邱八进来了,他们衣服穿得笔挺挺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我们满脸堆笑。当然是皮笑肉不笑。郝杰说:领导和老柴呢?门哲说:回去了,老柴可高兴了,一路上嘴巴合不拢。
四
第二天,我和郝杰去国家环保局,找范庄。这鸟人答应把第一批证全给郝杰。因为现在还没有人来找他要这玩意儿。他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大用途。但郝杰知道,他高兴坏了,恨不得马上就送范庄一栋别墅。再给老柴一套房子。再给我个十万八万,还把郝若尘嫁给我。
我们在宾馆吃了早点。吃的是馒头玉米粥。这玩意儿我吃得津津有味,郝杰就味同嚼蜡。他一脸痛苦的表情,一点也想不明白北方人是怎么挨过来的。我们读书的时候,在门哲的带领下,天天是蒜头就黑馒头。郝杰把馒头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找服务员要牛奶喝。服务员说没牛奶,但有豆浆。这小子算是凑合喝了一碗豆浆。饭后结帐,才五块钱。郝杰简直不敢相信。他说便宜,太便宜,在南村喝早茶,一份排骨就五块钱了。他得出的结论是北京人真不会赚钱。后来范庄免费给他二十万吨废物进口证明。可把他吓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立诚,是说二十万吨吗?当第一批十万吨的批文放在他手里时,他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范庄不知道这证可以卖吧?我说:当然不知道,知道了还免费给你?你以为你是谁呢?其实范庄不是不想收钱,他不敢收。也没这头脑。等他有了这头脑时,他已经没有权了。
在国家环保局,我碰见了甄由美。这鸟女人不知怎么跑到这儿了。我先是看见她的背影,她站在走廊的尽头,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我觉得那背影似曾相识,就对郝杰说:那女的好像是我的初恋情人呢。郝杰说:是吗?我得看看,回头跟若尘汇报一下。他装做找人走了过去,认真看了一眼,然后又走回来,对我说:长得还不错嘛,就是老了点,脸上的皮都坠下来了。甄由美发现郝杰形迹可疑,回头看我们,然后她就把一双大眼睛固定在我的脸上。她显然认出了我,但显然不相信我们会在这里意外相逢。甄由美看了我半天,然后向我走了过来,走近了才说:立诚,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怎么就不能来?甄由美说:干什么呢?我说:找个同学,帮朋友拿几份批文。这句话可把甄由美给害了。后来她亡命天涯都是这句话引起的。
甄由美在江湖混了多年,头脑很灵活,可惜的是她一直没遇上贵人相助,不然她早发达了。我本来可以帮她,但我不想帮,谁叫她当年跟人家跑了。甄由美说:什么批文?给我看看。郝杰把批文抽了一份出来,给甄由美。甄由美说:干什么用的?我说:进口废物要用,没证就进不了。甄由美说:一定很值钱吧?我说:是呀,一张几十万呢,关键不是钱的问题,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甄由美惊叫起来:哇,几十万哪,你手里不是几百万?你不是发达了?我和郝杰面面相觑。甄由美知道自己太夸张,就对我笑了笑,再对郝杰笑了笑。我转移话题,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北京。甄由美说:来了大半年了,在报社搞广告。我说:跑环保局拉广告来了?甄由美说:不是,报社的领导住在这里,她爱人是环保局的。
甄由美问我住在哪儿,我如实相告,并请她过去坐。我说:咱们吃餐饭,叙叙旧。郝杰在一边偷笑。甄由美说:你笑什么?我们不能叙叙旧吗?郝杰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欢迎你们叙旧。
郝杰把证明装在公文包里,拎在手上,觉得沉淀淀的。他说:有了这批证,圈地运动绝对会成功。我们离开环保局时,甄由美还在等她的领导,她说等会儿来宾馆看我。这就是说,我不能到处乱跑,得回宾馆等她。我本来对见甄由美的兴趣不大,但不好意思做得太过,给人一种负情绝义的感觉。只好委屈自己见她一面。可能还得陪她吃餐饭,再陪她逛逛街。至于跟她做爱,就好像跟她见面一样,不太有兴趣。
出了环保局,我看见天空明媚,阳光普照,大街上人来人往。大好时光,我却要跟甄由美躲在宾馆阴暗的房间里,还只能跟她促膝长谈,未免太对不起北京之行了。甄由美曾说:再也不跟我做爱了。她是伤透了心。听了这句话,我真是想把自己笑破肚皮。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我的初恋情人,我早把她忘到爪哇国了。我对郝杰说:回去也是无聊,逛街吧,也是没意思,咱们干脆去把老柴约出来,找个地方放松一下。这次来北京你收获不小,全赖老柴所赐。咱们得表示一下。郝杰说:一切听你安排。
我想起老柴就忍不住要笑。这老同志就像个老玩童,笑起来一脸天真和无辜。昨天晚上把他老人家折腾了一下(也不知是真是假,因为范庄常常谣言惑众),没玩得尽兴。估计在心里记恨我呢。我拔通了老柴家里的电话,说:柴老师,我是立诚,您这会儿没事儿吧?咱们出去活动一下。老柴听了可开心了,可是他白开心了一常他说:不行哪,立诚同学,待会儿还有课呢。我说:不就是一堂课吗?那有什么?这课天天上,可活动不是天天有呀,我明儿就走了,到时你再想活动得去南村了。老柴听了觉得可惜。但他是坚决不出来活动了,他说:现在他是领导的眼中钉,肉中刺,领导就想找他的碴儿呢,想让他下岗。他还说:学校准备搞年薪制,论功行赏,他还想争个年薪十万呢,要表现给领导看。老柴这么看重钱,就像掉进了钱眼里了,让我痛心不已。我只好拿金钱来利诱他。我说:老柴哪,你今天要是敢出来,我就游说身边这位企业家,捐献五十万给你做研究资金。老柴听了可能在那里笑咪了眼,五十万哪,他一辈子也没见过。可老柴却一直沉默着。我想他是吓傻了。我说:怎么样老柴?五十万哪,说是研究资金,那只是叫得好听一点。说到底还不是给你花?老柴终于说:我考虑一下,咱得权衡利弊。我一听笑得岔了气。我把老柴的话讲给郝杰听,他也笑得肚子痛。后来老柴说:不跟你聊了,我去上课了。
那天上午,我想起老柴就笑。笑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后来我对郝杰说:玩笑归玩笑,老柴你真得关照一下。郝杰说:行,就按你说的那个数,给他五十万。至于范庄和他的两个领导,郝杰爱怎么搞,我就懒得管了。我也管不了。
到了吃饭时间,我对郝杰说:好不容易来了趟北京,咱也得见见领导。咱们一起吃餐饭。郝杰说:没问题,咱给他一个什么见面礼。我说:给他钱他不会要,买东西呢,又未必合用,这样好不好,咱给他弄一个消费卡,吃餐饭,住个店,免得他自己买单。郝杰说:好,这主意好。他在我脑袋上摸了一下,说:你的脑袋瓜就是好用,难怪若尘看中了你。我把头一偏,说:别摸,这脑袋瓜可不能随便摸,摸多了不灵。于是我给门哲打电话。我说:他妈的,你是什么鸡巴兄弟,你去南村,我请了十天的假陪你,如今我来了北京,你就打了个照面,这是什么道理?门哲说:这不是口袋里空虚吗?来了咱北京,还得你老人家掏腰包,咱面子上搁不住呀。我说:别扯淡了,咱三当家在吗?想请他出来吃餐饭。门哲说:谁呀?你说老曹是吧?在,等着你请他呢。我说:咱在下面,他是鞭长莫及,给你辟条道吧。门哲说:那敢情好,兄弟谢你了。咱们在哪儿聚呀?我说:这也问我,你也太没出息了吧?门哲说:批评得是,咱是该自个儿拿主意。
我们和领导在北京饭店碰了头。门哲听了我的电话就去请示领导。领导听说我来了,还要请他吃饭,很高兴。门哲说:老板,你看在哪儿吃好?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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