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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灼华浑然未察觉身上一直有道温柔的目光缠绕,她自菖蒲手中接了最后一盏河灯,再虔诚地放入湖面,这才拂了拂斗篷,在茯苓的搀扶之下立起身来,主仆几个收拾了东西准备往回走。何子岑这才恍然自己竟一直伸着双手,他好笑地收回,月色下的目光愈加醇醇如酒。才待迈步向前紧随着那河灯行走几步便好下手,却听见噗地一声,一粒小石子轻轻落向他的脊背,接着便是何子岱有些不羁的大笑从身后传来:“三哥只说是出来醒醒酒,如何便逛到了这荒僻之地,又在瞧什么盛景儿?”何子岱着了双麓黑的马靴,从何子岑身后嗖的窜出。他不管不顾,咯吱咯吱踩着一地的枯枝,脚步声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突兀。陶灼华并未走远,纤足堪堪踏上九曲竹桥,便听得荒坡上有脚步声沓沓响起,主仆三人便都询声望了过来。此间虽比不得旁处宫灯如昼,到也有几处星星点点。况且离着青莲宫门不过几步之遥,若是拼力一呼,和子等小太监必会循声赶来。菖蒲并不害怕,她踏前一步将陶灼华护在身后,凝眸侧身往荒坡这便瞧来。茯苓手上本是提着盏玻璃罩子的四方莲纹宫灯,她便将灯芯拧亮,抬手往上举了一举,娇斥道:“是谁在那里鬼鬼祟祟,还不出来说话?”被人窥破行藏,再躲躲闪闪便说不过去,何子岑只得狠狠瞪了何子岱一眼,淡然立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将身形立在一盏昏黄的走马灯下,叫她们能借着光影瞧清自己的容颜。他温和地立在树下应道:“惊了灼华郡主的雅兴,着实对不住,我是何子岑。”一点昏黄的灯光如豆,映着何子岑越发温醇如酒的容颜,他向陶灼华拱一拱手,便继续缓步往九曲竹桥这边走,显得极为随意。☆、相争脉脉月光下,何子岑黑色的风氅衣袂飘扬,染出一身清绝温暖的轮廓。茯苓与菖蒲瞧清了来人,慌忙匍匐在地,恭恭敬敬拜了下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着茯苓依旧举在手间的宫灯,陶灼华果真瞧见了何子岑一张温文儒雅的面孔。他外头披着件黑狐青缎的大氅,行走间露出一缕暖黄丝袍的下摆,眉目越发温润如画,让人挪不开眼睛。陶灼华朱红的软底宫鞋踏在九曲竹桥之上,恍然回过身来。两人之间只隔了短短的几步路,便似是一个转身回眸便就重逢,却又似隔了万水千山,不晓得该如何跨越横亘的天堑。两人愈行愈近,到似是能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夜风倏忽扑面,红如炭火的双颊滚烫难当。陶灼华笼在斗篷间的手紧张地紧紧攥起,不晓得该如何开口。又是嗤得一声轻笑,何子岑的身后却又忽然窜出何子岱的身影。他健步如飞,片刻间便赶超了何子岑,也未在陶灼华面前驻足,而是脚间轻轻一点,如缕淡烟般掠上湖面,便淌着块浮冰捞起一盏还未远行的河灯。未等众人惊呼出声,他又是一个回旋稳稳立上岸边,将那盏河灯笑嘻嘻捧在手中。陶灼华眸间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惊惶,还杂了些说不出的恼怒。她扶着九曲竹桥一侧的栏杆立住身形,与何子岱正面对视,毫不畏惧地望着对方那双深邃若星的寒眸,没有一丝退缩。何子岱双眸如星,却似是对陶灼华的敌意浑然不觉,他将河灯一举,又浑不在意地伸入怀中,只冲陶灼华惋惜地说道:“如此巧夺天工之物,想必也下了番功夫,郡主怎舍得让它随波逐流?”打从仁寿皇帝的生辰宴那一夜何子岱借故与她单独说话,又告诫她要远离何子岑,两人之间闹得不欢而散,这还是头一次碰面。想着他当日的嚣张,陶灼华便有些气结,又见他顺手便捞起自己放的河灯,还随意收入怀中,陶灼华眉间的不虞便更加浓郁。河灯事微,里头却有她亲笔的手书。一想到“常记溪亭日暮”的时刻本该是只有她与何子岑分享的甜蜜,她便毫不犹豫地冲何子岱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沉声说道:“齐王殿下,河灯本是灼华祈福之物,您无缘无故捞起是为哪般?这本是闺中女孩儿的东西,您拿了于理不合,还请您立时归还。”何子岱到有些无赖,他无视陶灼华向自己伸过来的手,只将身子一侧,璨璨笑道:“郡主已然放了那许多河灯,该祈的福早便祈完,又何须独独在意这一盏?难不成河灯里头藏着什么秘密,郡主是怕旁人知晓?”几句话戳中陶灼华的痛处,她伸出的手便有些僵硬,在夜色里悄然顿住。何子岑静静望着面前清素若雪的女孩子片刻间露出的慌乱,却又极快地收敛了情绪,只一瞬不瞬地盯着何子岱。灯火下不羁的少年有着一双寒星似的眼睛,何子岱唇角虽然含着些嬉戏,眼中的表情却极为认真。有那么一刻,陶灼华甚至怀疑他要望进自己心里。湖面上的河灯渐渐飘散,与碎冰相撞的声音渐行渐远,何子岑满心惋惜,晓得若夺不下何子岱怀里那一盏,他今日便无法见到陶灼华的手书,更不晓得那河灯里头可还有写给自己的东西?怪只怪何子岱叫破他的行藏,不止一次出来搅局。他将怒气压了又压,皎洁的眉眼倏然一黯,冲何子岱低喝道:“拿了人家的东西,如何不晓得归还?瞧你这痞痞的样子,成什么体统?”何子岱无所谓的耸耸肩,冲何子岑将手一摊:“这河灯顺流而下,谁晓得飘向哪里,也不晓得会叫什么人取了去,我便好玩捞起一盏,又有什么不可以?”边说边脚底抹油,何子岱打定了主意想溜,却被何子岑一把揪住了大氅的前襟,只得悻悻立在兄长旁边。他抱肘而立,将河灯紧紧护在怀里,斜飞的长眉入鬓,轻佻地望着陶灼华恼怒的目光,露不浑不在意的笑容。陶灼华恨不得效法何子岑,亦去揪住何子岱飘飞的衣衫,将那盏河灯从他怀里掏出来,却不得不古旧的好情绪,只板着脸默不作声。两兄弟此前从未起过一星龌龊,如今何子岱却几次三番为着陶灼华与自己过不去,何子岑心上的怒意越发喷薄。只不愿守着陶灼华与亲兄弟起口角,何子岑便忍了又忍,斥道:“出来了这么久,在这里胡闹什么,还不随我快些回去?”再向陶灼华浅浅一揖,何子岑温和地说道:“酒宴上多饮了几杯,不觉便散步散到了此处。因是瞧着郡主与丫头们放河灯有趣儿,便多留了一会儿,未承想惊扰了郡主,当真抱歉,子岑这便告辞。”甚为惋惜没有瞧见今年的河灯里是什么字迹,众目睽睽之下何子岑却学不来何子岱的模样,只冲他凝眸一望,喝道:“还不走?”何子岱无所谓地耸耸肩,从何子岑的桎梏中抽出身来,再瞧着陶灼华冲自己伸出一只纤纤玉手,却只是轻轻一笑,直接无视地走过。恨得陶灼华紧咬嘴唇,因是何子岑并未远去,她想要斥责的话语却无法开口。人影杳杳不见,何氏兄弟一前一后走下荒坡,连青莲宫的主仆三人也消失在九曲竹桥的尽头。唯有夜风呜咽,吹动头顶那顶绘有四时花卉的兰纹绢纱宫灯,合着远处还未断去的丝竹之声,愈发寂寞难捱。挪动了一下穿着红香羊皮小靴的脚,再裹紧了木槿紫的唐草纹披风,叶蓁蓁才发觉身子早已冻得发木。已然不晓得自己在那处荒坡之后待了多久,此刻眼前唯一能够回想的便是方才何子岑冲着陶灼华温柔如磁的声音。她胡乱将脸上的泪水一抹,一手扶着身畔老树枯瘦的枝干,一面稍微挪动了一下僵硬的步子,想要顺着来路悄悄折返。☆、讨要便在此时,头顶的枯枝和着积雪,不晓得是否被夜风吹落,呼呀呀一片尽数落向叶蓁蓁的兜帽,她恼怒地低呼了一声,将披风裹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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