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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都市思索一阵,陡然想起,说:“这东西,快两百年没见到,我竟都快忘了它!”
吕官明笑道:“都市,这石牍在你手中竟有那么久了?却不知是什么宝贝?”
黄都市冷笑一声:“哪里是什么宝贝!这是我杀了我四弟后从他手中夺过来的!这石牍是太阳宫之物,普通至极,只因是祖上传下来的,这才一直摆在宫主书房里不曾丢弃,权作个念想罢了。有一日,老四去老家伙的书房玩闹,瞧见这石牍,硬被他要去。哼,这石牍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终究在宫主的书房里放了几千年,有朝一日被老家伙和臭小子拿来说事,倒给我无由地添了许多麻烦。所以我过后便觑了个机会,暗中结果了老四,这石牍于我而言也没什么价值,不过是个纪念。摆着这石牍的架子上该当不只有这一片,却都是我做掉自己兄弟姐妹以后信手收来的。”
黄都市口气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是血腥暴虐,吕官明与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他底细,黄泉却是第一次听说黄都市残害手足之事,饶是他心智坚定,也不禁面露惊色。
黄都市瞧他模样,眉头一挑:“我与黄老弟是有真真过命的交情,此事倒也没什么说不得的。太阳宫中人尽皆知,我为太阳宫少主,黄不负那老东西好色成性,先后娶了三房小妾,共计产下儿女七人。先慈不受黄不负喜爱,老家伙便存了休妻的心思,欲将二房扶正,只因我嫡长子的身份,颇得宫中长老回护,却是不好得动手。二房那贱人不甘先慈压她一头,便暗中放火来害我母。我当时已有修为,侥幸逃脱,可怜先慈寒门出身,黄不负又故意不传她道法,本是想她能早日寿终正寝,最后竟被太阳火活活烧死。”
“事发之后,老家伙假模假样地将二房罚去后山禁足,我却知道他不过是拿腔作势,过不了多少时日,他便会将那贱人放回,届时大房空置许久,他就可顺理成章地将其立为正室。黄不负不喜先慈,自不会喜欢我,若非宫中长老老成持重,为我争宫本,我又岂能占据少主之位?倘若二房成了正室,她的野种便成了嫡子,老家伙早存了废立之心,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无非是遵从‘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训,可我若没了嫡系的身份,他再废我立老二,便不算违了礼法,长老们也未必就会与他彻底撕破脸皮地死命挺我。黄不负心狠手辣,当日贪图先慈美貌而强行与其欢好,待知先慈有了身孕,便欲杀人灭口,若非为他二弟黄不谋撞见,又哪里有我今日?嘿,不过我那二叔也未必存得什么善心。他无非是见先慈是个缝衣裳的婢女,出身卑微,若为黄不负正妻,则无外戚之力助其治理太阳宫内外,他有朝一日行夺权之事,便多了些把握,故才以众意绑架黄不负,硬逼着他娶了先慈,却哪里又管我们母子的死活了?”
“两个贪权之徒同室操戈,蝇营狗苟,却害死了我母亲,二房若真成了正妻,便一定会来害我!于是我就先下手为强,往后山杀了那个贱人,再杀了她的子女。之后或明或暗,将余下的几房人先后弄死。可笑黄不负为了躲避长老会以保全妾女,假借闭关之名躲了起来,待其出关,木已成舟,他成了孤家寡人,膝下独我一子,一众长老在上,他又怎敢对我下手?即使怒火燎天,也不过是将我逐出门户了事。”
“哼!他想当然地以为将我外放,来日另娶旁人,再生上一儿半女,便能理直气壮地处死我。不过他却忘了,想除掉他黄不负的又岂有我一个?黄不谋才华还在黄不负之上,也是嫡子出身,只因不是老大,才错失宫主之位,屈居于旁人之下。他与黄不负表面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却暗中对我示好。我年幼无知之时,只道他是真心待我,直到他来撺掇我杀二房为母报仇,我方知其老谋深算、图谋不轨。啧啧,他想借刀杀人,却不知谁是谁的刀子!老家伙娶了二房、三房,都有所出,独独四房,是黄不谋送上的姬妾,最是美艳妖冶,被临甚多,肚子却始终没动静。可笑黄不负还不知道,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生出个东西来!他生不出儿子,就是另立正房,我仍是太阳宫唯一的少主!”
“至于黄不谋那老货,本来打得如意算盘,借我之手除去黄不负一脉子嗣,又以美色彻底断其一脉香火,而我弑长辈、杀血亲,罪行深重,即使不死,也要被逐出家门,他再来暗中将我除去,那么即使他不能对黄不负动手,只要活得比他久,便能兄亡弟继,接过太阳宫主的大位!他千算万算,独独漏算了一环,那就是我黄都市的本事!
“我三岁启蒙,五岁修行,三十岁成炼气士,若不是担心树大招风,惹来黄不负、黄不谋嫉恨,五十岁便能成仙士!黄不谋蛊惑我为母报仇,却不防我连他的人也一起做掉了。四房本就是他的棋子,一直以来待我甚好,若非我早早识破了黄不谋的真面目,还当真不会动她。不过大丈夫行事岂能遗留祸根?人命那般轻贱,多收一条算得了什么!后患既除,我心怀大畅、念头通达,就在这鬼蛇山顶,成就仙士业位,太阳宫中年轻一辈,我为首席!有那不服气的自命首席大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我暗中收拾了。之后我收拢亲信,另创功法,建立了这一门基业,博得长老会侧目。那黄不谋半仙之尊,又怎敢来亲手杀我?而半仙之下,我黄都市又有何惧!”
“我外有班底以壮声威,内有大义名分令长老为我争立宫本,可谓胜券在握,想那黄不负绞尽脑汁,黄不谋机关算计,却只是白忙一场!而今我又成炼虚半仙,待几年过后,我修为稳固,定胜过黄不负、黄不谋那对狼兄狈弟,届时以无明业火杀上太阳宫,堂堂正正地坐上太阳宫主之位,又有谁敢不服我?!”
他这番话杀气十足,怨气深重,想来个中关节纵然过去许久,他仍是耿耿于怀。但见他满脸愤恨,咬牙切齿,即使吕官明与他相交多年,却也不敢相劝半句。至于黄泉虽然与他有了不浅的交情,又哪里好对其家事置喙多嘴,当下心中只是唏嘘不已,却是理解了他何以心魔强大,险些害了他的性命修为。
黄泉虽为庶子,但十德学府以德行治家,家中父慈子孝、兄弟友爱,一片和睦,对于黄都市所受苦难,黄泉并不能感同身受。只是黄泉历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于黄都市的委屈怨愤,也能理解一二,是以倒不觉得黄都市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若是换作大言炎炎的正派弟子,少不得要指责他背弃人伦、心狠手辣,是十足的邪魔外道。
黄都市怨怒平息,就觉得自己说得多了些,又见黄泉神色平静,试探道:“神武山虽然行事不拘小节,素来以强者为尊,但怎么说也是名门正派,我将这些邪逆之事说与黄兄弟听,却是污了尊耳了。”
黄泉是多精灵的一个人,怎会听不出黄都市言下之意,当即表态道:“黄兄这话却是轻看某了。黄兄快意恩仇,敢爱敢恨,想那情形,上有父叔作祟算计,下有同门虎视眈眈,黄兄却仍能单枪匹马在绝境之中破局而出,弟是当真佩服!弟虽然幼时家破人亡,但当年一家团聚之时,享尽温情暖意,还是要比黄兄幸运许多。外人不知黄兄困顿,空口白牙加以指责,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弟又岂会如那等伪君子一般肤浅!旁的不说,来日黄兄若要执掌宫主大位,弟愿助你一臂之力。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配与你称兄道弟!”
黄都市见黄泉说得直白,语气真诚,倒觉得自己的心思有点龌龊,更将黄泉引为知己。他一生弃绝亲友,不信旁人,只与吕官明真心相交,而今又得黄泉肺腑之言,当真是开怀宽慰。直到此时,黄都市才真正将黄泉视作朋友,而不仅仅是一个亏欠了人情的恩人。
“只是来日黄兄成了一大门派之主,出手却不能很寒酸,若敢省去好酒好菜,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黄都市见黄泉说笑,大笑道:“好酒好菜,又岂须等得来日!我少阳宫虽然家小业薄,却不会亏了自家兄弟!走!五官,我们三人今日畅饮,定要大醉,你若还敢浅尝辄止,休怪我与黄老弟掀翻你的面具灌你!”
吕官明见他二人模样,也很是开心,虽然不喜饮酒,但不想拂了他们的兴致,当下点头称是。
黄都市唤来弟子,摆下宴席,桌上摆着珍馐琼浆。仙士实际上并不吃五谷杂粮,只是今日要以美食下酒,这才炒了些小菜。三人入了席,李枫在旁陪侍,吃喝起来。三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兴头极高,不一会儿竟然有了些醉意。按说以仙士之能,无论是多烈的凡酒都不会上头,只是他们各有开心之事,俱不以法力化解酒意,这才醺然欲醉。
三人喝着没完,酒菜空了就上,竟直喝得月上梢头,醉态百生,又都说了许多体己的话。三人都是桀骜不驯、恃才傲物之辈,寻常人都不放在眼里,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心防大开。而他们又皆经历过苦楚往事,这一喝将起来,谈及过往,哪怕如黄泉、黄都市一般心机深沉、杀伐果决,竟都说得有些哽咽。还是吕官明最终不胜酒力,倒在桌上,才由弟子扶着各自回了房间。可怜那些小弟子何时见过黄都市这般模样,当下如临大敌,生怕侍候地不周到,被他在酒醉之时迷迷糊糊地处罚。
待次日清晨,三人起来都些宿醉,只是以他们的修为,稍微运气便消去不适之感。天一烘炉之事越闹越大,晚一日找寻就少一分机会,黄泉与吕官明便寻黄都市辞行。黄都市知道事态紧急,也不作小儿女情态,只是临别之时,又说了许多虬仙石林与无生沼泽的禁忌。黄泉与吕官明将其尽数记下,便化作两道流光,往虬仙石林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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