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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罪与罚3（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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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苏醒后的拉斯科利尼科夫坐了起来。

此时的拉祖米欣还在对他的妈妈跟妹妹喋喋不休。尽管他讲得激情澎湃，可惜却显得语无伦次。拉斯科利尼科夫硬撑着，努力向拉祖米欣摇了摇手臂，示意他的没完没了可以告一段落了。接着，他又一手拽着妈妈，一手握住妹妹，左瞧瞧右看看的，却始终一言不发。妈妈凝视着他，看出他眼睛里流露出的痛楚和苦闷。而他脸上的表情又显得麻木和神经质。妈妈禁不住潸然泪下。妹妹的手被他紧紧攥着，却忍不住哆嗦起来，而且嘴角也在微微颤抖，脸上失去了血色。

他吃力地张开嘴，“走吧……让他，带你们回去……”他手指了一下拉祖米欣，“等明天吧……明天……哦，也不知、你们今天什么时候到的……”

“我们到这里已经是晚上了。”妈妈说，“要不是车延误的话，恐怕不会那么迟的。罗佳，你放心吧，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离你而去了。今晚，我会守侯你一宿的……”

“饶了我吧！”他又烦躁起来。

“还是让我来照顾他吧！”拉祖米欣清清楚楚地说，“除了在这里好好照顾他，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再过问。他们高不高兴，与我无关，让我舅舅打理好了。我随时留在这里。”

妈妈感动万分，抓紧拉祖米欣的手臂。“这，这可让我如何谢谢您呢。我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够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极其反感地挥动拳头，“你们有完没完？你们快折磨死我了！拜托了，快点离开这里好不好……”

“妈，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或者暂时先到门外待会儿呢。”杜尼娅怯怯地劝说妈妈，“也许我们留在这里，带给他的真是一种折磨。”

“可是、整整三年了，不曾谋面，我竟然连仔仔细细瞧瞧他、再多守他一会儿都不行吗？”妈妈很伤心。

“哎，你慢点再走！”他想起什么似的，“刚才你们尽干扰我的思维……哦，对了，你们是否碰见卢任了呢？”

“不曾见到他。但我们到这里来他是知道的。我们还知道，人家彼得·彼特罗维奇实在是个热心人啊，他特意来看望你呢！”妈妈小心地说着。

“没错……他的确是个好人……妹妹，卢任自己也知道，我早就打算轰他走人了……”

“呀，罗佳，你瞧你，你可能并不打算……”妈妈惊讶地看着儿子，又瞅了眼女儿，顿了顿。

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耐心地静候哥哥继续说下去。曾经有过的不愉快，她与妈妈刚才已经听娜斯塔西娅讲过了一些，而娜斯塔西娅还就她们所关心的问题尽可能详细地讲述。她们听后感到非常茫然而苦恼。

“妹妹，”拉斯科利尼科夫尽量抑制着自己的不平静，说道：“其实，你们的这段姻缘我并不同意。我劝你，明个一早，你亲口回绝卢任，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的上帝呀！这是为什么啊？”妈妈捶着前胸。

“哥哥，你干吗要这样呢？你又凭什么讲这些啊？”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难以抑制内心的愤慨，可想到他的健康状况后，又改口说，“你需要静养。妈妈休息吧。”

“我不该劝劝你吗？我难道不清楚吗，你还不是替我牺牲了自己的感情与幸福才答应卢任的求婚的。我是你的哥哥，我不忍心……明天……不，就现在，赶紧告诉他，说你根本不愿意嫁他……一口回绝他。那么，明天一早，我知道了，就歇了心了……”

“那怎么行？我不。”妹妹瘪着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干吗替我做主？”

“杜尼娅，少说几句吧。你瞧……唉……”妈妈随后又拉了下女儿，“我看，还是尽快离开这里的好。”

“他，他一定又犯病了，满嘴混话。”拉祖米欣眯着醉意朦胧的眼睛大喊，“如果他不糊涂，他不会这样语无伦次。不信你明天看看，他明天一定乖乖的……哎，今天他竟然把人家轰跑了。不过也是，谁叫他来到这里臭显摆，惹恼了罗佳。最后却灰溜溜地离开……”

“真有此事啊。”妈妈双手合十。

“那么，哥哥，再见吧。”杜尼娅怜惜地瞧了眼他，“妈妈，离开这里吧。”

“妹妹呀，”他费力地冲着即将远去的她们说：“相信我吧，你嫁他会后悔的，那个小人。我也许并非君子，但是我也有自尊。你若实在不听我劝，一头选你的哥哥，另一头是卢任那家伙，你自便……”

“喂！你这个固执的东西！”拉祖米欣气得大喊。可能是耗尽气力，拉斯科利尼科夫沉默着。还是那个样子，脸冲墙躺着。他妹妹，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拉祖米欣，拉祖米欣不敢正视这目光，禁不住抖了一抖。而妈妈受到惊吓，站着发愣。稍后，她又转向拉祖米欣，“还是让我留下陪他吧——哪怕坐一宿——杜尼娅，就劳烦您去送她了。”

“这样做会把一切搞乱的！”拉祖米欣有点激动，“我们还是先出去，哪怕到走廊或楼道呢。来给我们打灯，娜斯塔西娅！”上了楼梯，他又压低嗓音，“您是不知道啊，前些日子我跟大夫几乎挨他臭揍！您还不明白，大夫怕挨打，人家惹不起躲得起，走人了，只好我守护他。趁我不备，他自己跑到外面去了。今天也不例外。假如谁再招惹了他，他一烦躁，肯定还会偷着往外跑——指不定去做哪些傻事呢。”

“啊呀，这是从何说起呢。”

“您要是执意在此逗留，您的女儿一人住店也不妥吧。彼得·彼特罗维奇，也不该换一处条件差的地儿让你们休息啊——唉，唆这些，可能又说了粗话——我今儿多喝了点儿，请原谅。”

妈妈听了仍旧执意要去问问女房东，“万一她同意帮我和女儿找个地方歇歇脚呢，毕竟我是他母亲，我怎能撇下他不闻不问！”

这些对话进行在女房东房屋前的楼梯间。为了避免光线不清，娜斯塔西娅从靠下的台阶往上举起灯。拉祖米欣越说越来劲。他的确喝了不少酒，不过他的脑袋并没有犯晕。被他一杯又一杯喝下去的酒，汇成某种动力。好像加了油似的拉祖米欣精神抖擞。他紧紧攥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不厌其烦地找出一大堆的道理，反反复复游说她们，而且他还有意每一次强调自己的主张时，都将对方的手使劲地握一下，直到对方痛地直咧嘴。他还肆无忌惮地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妹妹。两个无助的女人几次试着将手从他钳子般的掌心挣脱出来，均无济于事，结果却适得其反地被他攥得更紧。假如此刻她们命令他从楼梯上滚下去，为了能够达到他预期的目的，想必他也无二话。做母亲的肯定惦念自己的女儿，因而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左右为难着，既觉得这个小伙子言行怪异，但同时为了儿子考虑又不便得罪他。当妹妹的心也不能安宁，一面牵挂着哥哥，一面被眼前这个兄长之友吓得芳容失色。她本不是个怯懦的女孩，可她一看到对方那复杂的眼神就心慌，要不是努力回想刚才听到娜斯塔西娅对这个人的一些正面宣传的话，恐怕她自己早拽上妈妈一起逃了。没过多久，这个女孩安下心来，她发现这个古怪的人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内心世界。与他相处，可以很快了解他的性格特点。

“怎么会有这种蠢念头！怎么能去女房东那儿呢！”他试图取得普莉赫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的信任，“我不是不理解您这当妈的心。但您陪他只会给他带来痛苦和烦躁。他会歇斯底里地行为失控，你听我的劝吧，我不会害您的。先请娜斯塔西娅留下来照看他一会儿，我呢，负责保护着你们。这里可是彼得堡，哪能让你们自己来来去去的——送过你们我再迅速地赶回来照看他，之后超不过二十分钟，我还会找到你们，向你们汇报他的表现：是否入睡了、情绪如何啊等等。紧接着呢，我再往家赶——还有一大群请来的宾客喝得东倒西歪地在我那儿呢。我把那个给他做过治疗的大夫，佐西莫夫拉出来，对，他也待在我那儿呢，不过他从不喝酒，他当然是清醒的！我叫他赶往罗季卡那儿，我再到你们这里来。用不了一小时，至少有两个消息汇报给你们——而且还是来自诊治大夫方面的。大夫的话可具有权威性啊，你们总该相信吧。万一有什么不测，我肯定会叫你们过来的。当然要是平安无事呢，你们也能放心地休息。您说呢？我还会像以前似的，就躺在过道上，通宵在这儿，不会吵他。而大夫呢，住在房东的房间里，以便及时叫他。你们是明白人，对于一个病人，他到底由谁去看护、照顾更为合适呢？是他的家人还是为他治病的大夫？答案明摆着呢。所以，你们就放心地离开吧。您刚才还提到住在女房东处，她不会答应的，当然对我可以例外——因为她小心眼儿，她憎恶所有我认识的女人！您也在其中。不过，她尤其会妒忌您的女儿，可爱的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那个女房东，简直稀奇古怪！其实，我本人也——哈，不扯这些了。如果我可以得到你们的信任，那么，咱们一起离开这儿吧。”

“妈妈，”阿芙多季娜·罗曼诺芙娜看着母亲，“既然是哥哥的朋友，也曾搭救过哥哥，他应该说到做到。大夫也能够留下，您应该放心。”

“啊，您可真像安琪儿！这么善解人意！”拉祖米欣兴奋地叫着：“听到没有！娜斯塔西娅，快点上楼，守护病人去！一定要守在他旁边啊，别忘了点灯，可不许黑灯瞎火的！我用不了十五分钟准赶回来！”妈妈还是将信将疑，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她与女儿被拉祖米欣牵着下了楼。她站了一下，忍不住犯嘀咕：“这个小伙子倒是挺热情也挺聪明的。可他说的不会是醉话吧？他真的可以兑现他的承诺吗？”

“您大概认为我讲醉话吧？”拉祖米欣揣摸到了她的心思，说着便在人行道上大步流星起来。两个女人为了赶上他几乎要一溜小跑。

“我才没醉哩。我多好的酒量啊！你们以为我醉了就会对自己说的话不负责任？不对——非要说我醉，那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为你们而沉醉。啊——我怎么，又乱讲了——我哪儿能与你们相提并论呢。对不起。一会儿，我陪你们到家后我马上先到这来，用凉水冲冲脑袋——让自己发昏的大脑醒醒！不过说心里话，你们实在可爱！我很动心——啊，可不要生气哟！我和你们的儿子、哥哥，可是老朋友了——我不也就是你们的朋友嘛。我的确这样认为。以前——也有过这种感觉——见到你们，我激动，我彻夜难眠——呵，那个为他治病的大夫，还曾担心他会成为神经病呢——关键啊，可别去招惹他……”

“喂！您再讲一遍！”妈妈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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