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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慢慢腐烂（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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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初意识到疏月想要自己回来时，蝌蚪便预料到了痛苦、黑暗，或二者兼有。蝌蚪原以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见到疏月，在他的炽烈目光下忍受折磨，甚至被他杀死。但这些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发生。

蝌蚪回想：自己抵达这里，在桥上被迫一跪，他告诉自己，将把自己的尸体示众，可那之后，刽子手一直都没来。像赵无极和死掉的老王后那样的耳语者也没来过，他们本可以撬开自己的脑袋，翻检自己的思绪。如果现在这种状态就是所谓的惩罚，那可真是够无聊的了。疏月也太没想象力了，这一切都让蝌蚪感到不正常。

蝌蚪的脑袋里仍然有雷师镇秽钵的声音，还有太多太多的回忆。它们边缘锋利，又劈又割，蝌蚪试图用那些没意思的书来缓解痛苦，可那些句子在她眼前游移，重新拼成一个个名字。被自己抛在身后的人，活着的，死了的，还有忆辰，无处不在的忆辰。

蝌蚪想，哥哥是被卫衡岳杀死的，但把他推向那条路的是自己。因为自己自私，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因为自己又一次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像纸牌玩家那样拿太多人的性命做赌注。可是，自己终于还是解放了一座监狱。自己放走了那么多人，至少有几百个人——自己还救了林牧之。

如此无力的辩驳，如此无力的安慰。现在，蝌蚪总算知道黑龙潭监狱一役的代价了。每一天自己都在向这样的事实妥协：如果还有选择，自己不会再那么做。为了林牧之，为了一百个新人，也不会那么做。自己不会为了拯救他们任何一个人而搭上忆辰的性命，蝌蚪几乎是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

结局没有任何不同。疏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用那些溅血的字条乞求自己回来。他希望能用那些尸体逼自己就范，自己却觉得任何交易都免谈，哪怕是为了一千条无辜的生命。

可是现在，自己真希望自己早早地就按他说的做，那样他就不会冲着自己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下手了。他知道自己会救他们，他知道向松、知夏、自己的家人，是自己会心甘情愿接受的筹码。为了让他们活下去，自己付出了一切。

蝌蚪猜，他还没笨到想要折磨自己。那个雷师镇秽钵，让自己的雷电对付自己，将自己撕裂开来，每一条神经都无比煎熬——就连这个他也不想用。

对疏月来说，蝌蚪的痛苦一无所用。他母亲教导得不错，看来他不是什么也没学到。蝌蚪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这位年轻的汉中王已经失去了他的提线傀儡师傅。自己被关在这儿，被人日夜监视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王国的顶端，不再有尸突德盈指挥他的手，保护他的周身那些数之不尽的危险。

一个月之前，蝌蚪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还透过房间里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到了除了室内之外的有限景色。

窗子外面是一座花园，其景象远比晚秋萧索。树林枝条经那些万生道人之手扭转弯曲，如果有叶子的话必定相当美妙：旋转的树枝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交叠成翠绿的穹顶。但是没有叶子。粗糙的榆树、黄杨、雀梅，它们的枝杈像爪子似的弯曲着，干枯的树梢像白骨般互相剐蹭。这座花园是废弃的，被遗忘的，像蝌蚪一样。

不，蝌蚪暗自怒吼。

其他人会来找自己的。

蝌蚪大着胆子满怀希望，每次有人开门都会紧张得胃痛。那些瞬间，蝌蚪期待着能看见向松、知夏、赵若翾，也许还有易了容的奶奶。甚至还有血眼头领，那也可以。要是能再见到他那血红的眼睛，蝌蚪会哭出来的。但是没有人来找她。没有人会来。

给人无望的希望是残忍的。

疏月深知这一点。

当夕阳第三十一次落下的时候，蝌蚪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想让自己慢慢腐烂，衰颓，被遗忘。

在窗外那座光秃秃的花园里，铁灰色的天空飘下初雪。红木摸上去很冷，却拒绝冻结成冰。

蝌蚪也一样。

晨光里的雪很美，给仅有的几棵树镀上了一层霜色的外壳。等到了下午，雪就会融化了。按蝌蚪的计算，现在已经是大雪之后冬至之前的时候，正是秋冬之际那种寒冷、灰暗、死气沉沉的日子。真正的大雪得再过一个月才会降临。

要是在家里，蝌蚪和哥哥们会从门廊上直接跳进雪堆，有一次清淮还落在一堆烧过的柴火上摔伤了腿。为了给他治伤，萌兮花了一个月的工钱，而所谓的郎中需要的大部分东西，也不得不靠蝌蚪去偷才行。那是清淮服役之前的那个冬季，是蝌蚪全家人在一起度过的最后时光。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也不会有了。蝌蚪这一家人，以后再也无法团圆了。

娘亲父亲和雀鹰队在一起，萌兮和两个哥哥也是。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安全的。他们是安全的。蝌蚪每天早晨都要重复这句话。它是个安慰，尽管未必是实情。

蝌蚪慢慢地推开盘子，早饭撒了出来：一碗小米粥、豆浆、春饼。蝌蚪早已熟悉，食物却不能给她任何安慰。

“吃完了。”蝌蚪习惯性地说道，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

豆芽菜已经来到蝌蚪旁边，冲着吃了一半的食物冷笑。她像捏臭虫似的拿起盘子，伸直胳膊举着它往门边走。蝌蚪飞快地抬起头，希望能瞥见房间外面的前厅。像往常一样，那里空空如也，蝌蚪的心沉了下去。豆芽菜把盘子掉到了地上，发出“哗啦”一声，也许摔碎了吧，但这无所谓的，会有其他仆从收拾干净。

门关上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三绷子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胳膊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着蝌蚪。蝌蚪能感觉到他和她的力量。那就像一张裹得特别紧的毯子，把蝌蚪的雷电捆住了，藏起来了，藏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而蝌蚪连起身去找都做不到。这感觉让蝌蚪想把自己的皮肤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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