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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凤去台空（第3页）

“阿娘肯见阿爷了？！阿爷就在外面！我去请他！”元锦瑟匆匆跑开，在空寂的寝殿中留下一阵期待的回响。

皇帝元坚的长髯一月之间就已染上了忧虑的银霜，听闻女儿呼唤，他大步迈入他妻子多时不让他的延嘉殿寝殿。

“菩提！爱爱！你这是做什么？做啥蒙着脸？”元坚伸手轻轻去扯独孤菩提蒙面的素帕。

独孤菩提却用她发紫的双手将那素帕紧紧压住，“妾——色衰矣——色衰——爱——驰——留个——好念想吧……”

“爱爱，你胡说个什么呀！都几十年的老夫老妻的了……”元坚那扯帕子的手却明显停滞了下来。

“菩提，你是不是又喘不上气了。你等等，我让他们把夹壁上的风口都打开，嗯，再让人在风口扇风！会好的，会好的！”元坚自我安慰似的点了点头。

“呵呵！晚了——去年——呵呵——冬天——圣上——你好……你好……”素帕之下微微颤抖，声音颤抖中有些凄厉。

听闻此言，元坚的面色有如忽闻惊雷。

半晌，他痛苦地点了点头，“菩提，你果然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女人。去年冬天，是我亲自堵塞了夹壁中的烟道，令你病情加重……”

“可是菩提，我也是没有法子了。菩提，爱爱，我元坚此生心中身旁只有你一个女人。可是爱爱，太子他也是个倔孩子，他只喜欢霓凰，你还不明白吗？只有让他和霓凰在一起，咱们才能有太孙。你愿意让我们百年之后，这大好河山落入外姓之手吗？可你——就是不愿意。我只好……你看，如今咱们不是有了太孙吗？”

沉默。

“王氏此生还会一直是正妃，阿勇答应了的，菩提，你别担心，什么都不会少了她的。”

沉默。

“爱爱！爱爱！你别吓我！他们当时说只是暂时加重，恢复通风后很快就会康复的呀？！会康复的呀！”元坚心中起了一个不详的念头，顾不上皇帝的威严，急忙伏到独孤菩提的心口——只有一串微弱的带着杂音的心跳。

“哺！哈哈哈哈！”独孤菩提忽然发出一阵顽皮的笑声，吓了元坚一跳，只是那笑声有声无气，最后几声几乎是无声无气，“好了——好了——知道了——是我……不好。”

独孤菩提与元坚十三岁成婚，少年夫妻，老来为伴，年少时也常常这样与元坚玩笑取乐。但，她一生刚强，此生从没有这样认过错。

“人，事，都有——自己的——路。是我不该……那河——看来——也该修的。”独孤菩提仍然蒙着面，却微微摇了摇头。她说的是那临清到黄河，黄河到渭水的两段运河。

元坚却像是忽然又被扎了一下，痛苦地揪住了自己的胡子，“修运河的资金紧张，平城的佛窟……只是暂停几月！不！明日我就让他们复工，用内库的……爱爱，你会好的！我每日给你念经！你会好的！你看，你服了阿宏献来的石蜜朱丸不是好多了吗？咱们再服，啊——”

独孤菩提仍是轻轻摇头，“我去了后——还有私蓄——你知道的——都拿去——修河吧！菩萨——普渡众生——不会怪罪。”

“金锁头——咱们打好的——给孙子——”那是十年前太子迎娶太子妃时帝后二人就一起张罗着打好的，怕坠着孙子，不大，只两指大小，却极精美地铸着两只麒麟脚踩祥云的纹样。

她是在交代后事了，她这一生，不论什么事，都要事事有着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圣上！锦瑟——不——和亲！”她极艰难地又吐出最后的遗愿。

“嗯，嗯！锦瑟不去和亲！不去和亲！”元坚答应得极为干脆。他原本就没有打算送他这最小的宝贝女儿去和亲。

若是平日，独孤菩提肯定能一眼看出元坚的心意并非是送元锦瑟去和亲，自然也不必交代。可是此时，她已到弥留之际，一切的感官与理性都在逐渐关闭，只留下心中最为挂念的人和事萦绕不去，又哪里会再去揣测什么人心？

“那罗延！”她的声音娇嫩，仿佛回到了初嫁的十三岁，“给我唱歌吧？”

元坚听她唤自己的小名，知道她已临终的谵妄状态，泪水如决堤般簌簌落在花白的胡子上。

夏日，光已尽——

难忘无邪故人心——

唤我起，九月已尽——

等不到九月了，开皇十二年八月十五，昭烈圣皇后独孤菩提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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